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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错话了刘朝你哄哄我吧”

 

周末刘墓陪着刘朝去逛超市,买了一大车新鲜的蔬菜水果,那天下着不小的雨,车停在了巷子口,刘墓左右手都拎着沉重的食物,刘朝在身边给他撑伞。

刘朝怕他淋到雨,把伞撑得很高,还往他这边倾斜。

他于是拎着东西把刘朝的腰揽住,勾着往自己身上贴挤:“靠近点就都不会淋到了。”

刘朝抬头望着他,眨眨眼睛,没说话,也就任由他搂着继续走。

这个姿势让他的手变得酸痛,但他的心很满足,走着走着就忍不住笑出了声。

刘朝就又抬头看他。

“看什么,再看就亲你了。”刘墓心里乐得不行,强压住上扬的嘴角,冷着脸沉着声音戏弄刘朝。

他个子高,脸在阴雨绵绵的暗沉天气下映得更加严肃低沉,目光中带着警告,像是刘朝再看着,下一秒他就真的要亲过来。

刘朝慌张的把头转了回去,有些紧张地盯着门外站着的小葵。

小葵从前都在家里等他们,不知道是不是下雨了有些害怕,今天跑到了屋檐下边站着等,远远看见他俩的时候就高兴地打了招呼。

他们做都做了不知道多少次了,也不差亲着一次,但小葵就在门口站着,等他们俩回家,他光是被刘墓这样搂着就感觉很不自在了。

“放心吧,不会亲你的。”

刘墓调笑的声音从头顶传进他烧烫的耳朵里:“等小葵看不见了我再亲。”

进了家门,他们才知道小葵为什么守在门口了。

家里的电灯坏了,摁不亮。

“爸爸,家里停电了。”小葵怀里抱着一个白色的、看起来毛茸茸的小东西,像一个小玩偶。

刘朝收了伞,弯腰摸了摸小葵的脑袋:“没、事,爸爸、马上、修好。”

他去柜子里找新的灯泡,和刘墓解释:“下雨天、就、总是、这样,不知道、是不是、烧、坏了、灯泡,换一个、就、好了。”

他把灯泡找出来,搬了个椅子到桌子上,晃晃悠悠的要爬上去换。

刘墓把人拦住了,麻溜地夺过灯泡站上去:“我来,帮我扶着点儿。”

他几下把旧的灯泡拆下来,又把新的安装上去,在门外透进来的微弱光线里低头看刘朝:“行了吗?去开灯看看?”

刘朝小心翼翼地松开了扶着椅子的手,不放心往墙边走:“你、别摔、下来了。”

“怎么可——”刘墓话还没说完,不知怎么脚下一滑直接从椅子上掉了下来,灯泡“噼里啪啦”顺着地板滚到了墙角,他也摔了个人仰马翻,要不是他的腿往一边侧了下,从桌子上倒下来的椅子还得砸到了他的身上。

“叔叔!”小葵吓得扑到了他身边。

刘朝也是,灯都没开又折返回来,紧张地跪在了他旁边,摸索着他的手臂握住:“怎么、样,你、没事、吧?”

“操”刘墓只觉得屁股摔得痛死了,这几天好不容易树立的成熟高大的形象也崩塌了,一时间躺在地上不想动,索性装死了。

他一直不动,刘朝吓得声音都在发抖,抓着他的手臂的手也发着颤:“有没、有、摔、到哪里?还站得、站得起、来、吗?”

他怕把刘朝吓坏了,只能反握住刘朝紧张得出了不少汗的手掌,忍着丢脸坐了起来,再反手揉了揉自己摔麻了的腰:“没事,不小心踩滑了”

他看着刘朝身边差点吓哭出来的小葵,又乐了,捏住小家伙通红的鼻子:“别哭啊,叔叔一点事儿也没有。”

刘墓刚拆了那铺满灰尘的旧灯泡,手又黑又脏,捏得小葵的鼻子直接黑了一坨。

他看见了那突兀又脏兮兮的颜色,心虚地去看刘朝,却发现刘朝根本没在意。

注意到他的视线,刘朝的目光又从小葵身上挪过来,眼睛有点红,像也是差点吓哭了。

刘墓又收紧了握住刘朝的手,捏着刘朝的手指给予安抚,刘朝手心濡湿的热汗和他手里的灰尘浸在一起,混成了黑灰的泥水,糊满了他俩的手掌心。

“别哭。”刘墓无声做了个口型,看见暗色里刘朝的睫毛急促地扑朔了几下。

——吓坏了。

如果不是小葵还在这里,他一定把刘朝紧紧抱住,在刘朝后背印上两个黢黑的手印,就像小狗撒尿标记领地一样,给人做上自己的标记。

“叔叔好笨,白长这么大的个子呜、还没有爸爸厉害”

小葵的声音带着哭腔,小声哽咽着,睫毛颤个不停,眼泪最终还是掉出来了,啪嗒啪嗒地往下落。

都在为刘墓担心,刘墓却很不厚道地笑了——果然是刘朝亲生的,和刘朝一样爱哭。

“你这小孩儿,”刘墓又用脏手去给她擦眼泪,这下彻底把人脸上蹭得黑一块,白一块,脏得像只小花猫,“心疼我就直说,还非得踩我两句,跟谁学的。”

他准备站起来,才发现脚腕一阵钻心的痛,又一屁股坐回了地板上,可怜巴巴地望着刘朝:“刘朝,我的脚好像扭到了。”

丢脸只是一时的,刘墓发现扭到了脚给他带来了更多可以和刘朝亲密接触的福利。

比如他在今晚成功爬上了刘朝的床,还可以肆无忌惮地戏弄刘朝。

他要上厕所了,就像大爷一样坐在沙发上喊刘朝的名字,一点不害臊地说着粗话:“刘朝,我要撒尿。”

他明明可以自己蹦哒过去,但谁叫傻子单纯,他说动不了了就真信了,过来扶他去上厕所。

他把手臂横搭在刘朝的整个肩膀上,勾着人的脖子,一步一步地跳向厕所,在刘朝看不见的地方笑得像个二愣子。

进了厕所,刘朝要走了,他还死乞白赖地把人拽着不让走:“这儿连个靠的地方都没有,你走了,万一我摔倒了怎么办?”

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刘朝的脸变得有点红。

见刘朝还没有发现、并且不可能戳穿自己的谎言,刘墓更加理直气壮了:“小葵已经睡着了,我摔倒了会发出很大的声音,会把小葵吵醒的。”

刘朝抬头呆呆地看着他,不走了。

“咳咳”他猛地把头偏向了墙那一面,用咳嗽掩盖自己的笑声,生怕刘朝看见他压不住的嘴角,努力止住了笑,脸都僵了。

刘朝被骗得在边上扶着他,看着他把鸡巴从内裤里面掏出来,哗啦啦地放水,眼珠都不知道往哪儿转了。

他看刘朝害臊了,更乐得不行,作势要去拉刘朝的裤腰:“刘朝,你要不要撒尿?”

“我、不、不要”刘朝吓得猛退了一步,又不敢走出他能倚靠的距离,紧张地看着他,像是生怕被他脱了裤子。

他那天操得太狠了,刘朝的下面都肿了,还没好。

看着刘朝警惕的样子,他彻底绷不住笑出了声音:“不要就不要,你紧张什么?”

刘朝还以为是自己想多了,讪讪地放下戒备,又走过来把他扶稳了。

刘墓撒完尿了,刘朝要把他扶进一直睡的父母的那间屋子,他又不乐意了:“我要和你睡。”

“我得、和、小葵睡。”刘朝为难地望着他。

“那我半夜要上厕所了怎么办,要喝水了怎么办?”刘墓得寸进尺,“我也可以和小葵睡,咱们三个挤挤。”

“可、那是、单人、床”刘朝反驳的声音弱弱的,毕竟刘墓也是为了给他换灯泡才摔的,他也不能放任不管。

“我办公室里那个也是单人床。”

想起来那张床上的淫靡混乱,刘墓的嘴角压不住了一样疯狂上扬,又克制着冷下脸盯紧了刘朝:“那里能睡,这里就不能睡了吗?”

刘朝只能把人放进了自己的房间里。

小葵占据了床的一小半位置,刘朝躺下去之后,床上就只剩下床沿一点空间,他翻身朝向了小葵,抱着小葵往床边小心翼翼地挪了点,给刘墓腾出位置。

他还没有来得及回身扶刘墓,刘墓自己就吭哧吭哧爬上了床,挤进暖融融的被窝里,从后边牢牢抱住了刘朝,像那天在办公室的隔间里一样。

刘朝也想到了那天的淫乱,他的身体突然涌上了燥热,还被刘墓死死抱着,没几分钟就热出了一身汗。

“好、热”他用手臂轻飘飘推了下刘墓的胸膛。

刘墓把双臂收得更紧了,不要脸地凑到刘朝的颈窝,不知道什么时候硬起来的鸡巴就紧紧抵在刘朝的尾椎位置:“我已经在床沿了,再往后退我会掉下去的。”

他的胯动了动,手在被窝底下弄了几下,刘朝的衣服被掀了起来,他的鸡巴也从内裤里掏了出来,赤裸着贴紧了刘朝汗湿的脊骨。

滚烫的热度交融,燥热升腾,刘墓的呼吸重了几分。

“别”刘朝推拒的动作大了些,但也很轻,怕把旁边睡着的小葵吵醒了,“小葵、小葵还在、这儿呢”

灼热的庞然大物抵在腰间,他的腰发着颤,声音也紧张得发抖。

“我不动,等会儿它就软下去了。”刘墓亲了亲刘朝的耳垂,的确就那样静止着靠在一起不动了,只是混乱的呼吸还难以迅速平复。

想操刘朝,想做爱,想发泄欲望。

但是为了能多抱一会儿刘朝,他决定忍一忍。

热源烧得刘朝全身都暖融融的,困倦很快就席卷了上来,他安心地闭上了眼睛,呼吸变得平缓。

刘墓硬得睡不着,在刘朝耳边用气声说话,呼出来的热气像是羽毛在挠人的耳朵:“刘朝,你看我们现在像不像一家三口?”

刘朝迟钝的、将要陷入深眠的脑子缓慢转动了下,就彻底锈住了。

我们三个人

“嗯”他含糊不清地回答。

刘墓勾起了嘴角,又满意地亲了亲他的脸颊,搂着人安静地躺着了。

只是鸡巴越躺越硬,软了没几分钟又硬起来,他愣是睁眼盯着天花板看了两个小时,最后无奈从被窝里轻手轻脚爬了出去,去厕所偷偷解决了。

第二天刘墓醒过来的时候,刘朝还在睡,在微弱的晨曦中,他终于看清了小葵怀里抱着的那个白色玩偶是什么。

那是他七年前给刘朝买的手套。

他的眼神闪烁了下,一瞬间就了无睡意了,有些不确定地从那双小手中慢吞吞抽出来了软乎乎的东西,试图确认。

——怎么会在这里?

拿近了,他确定是那只手套。

可那手套不应该在那个落锁的旧家里吗?还是刘朝什么时候回去把它拿过来了。

他坐起身,又看见枕边那一块折叠平整的围巾,也是当年他买给刘朝的那条。

刘朝什么时候回去了?

他想起来这围巾和手套一直都放在柜子最里面,但他要离开那座城市时再回去找,就已经没有了,所以他只能在那个房子里空坐了一会儿,什么也没能带走。

所以刘朝是在那之前回过家,但他们俩仍然像之前那次一样错过了。

他伸手摸了摸那块围巾,那面料仍旧是干净柔软的,这几年刘朝肯定都没舍得带过。

——为什么要专门回家带走它们呢?

他又低头去看刘朝,刘朝安安静静的睡着,随着呼吸胸膛轻缓地起伏,他伸手去碰刘朝的脸,从眼睛拂过鼻子,触碰嘴唇。

温热的体温传过他的手指,他的指尖控制不住地发颤,因为意外发现的惊喜。

他压不住自己狂乱震动的心跳,全身的血液都在一瞬间沸腾——

刘朝,所以这么多年,你也有想念过我,对不对?

刘朝醒过来的时候,刘墓正目光炯炯地盯着他。

他有些疑惑地轻哼了声:“怎、么了?”

刘墓已经把手套又塞回小葵的怀里了,他指着那条围巾,装出一副不在意的样子:“你什么时候回家去把它拿回来了?”

刘朝的目光闪过惊慌,但很快又镇定下来,欲盖弥彰地整理了下睡得乱糟糟的头发,刘墓看见一撮头发在他手指胡乱的拨弄下,仍然顽强的屹立着。

刘朝小声说出了他在心里演练过很多遍的话:“不、知道,我没有、回过、家”

“可能是、妈妈、回家过,看见、很新,就、带走了、吧”

他的手指在被窝里揪着自己的大腿,刘墓听出来他平常的语调里带着一丝紧张。

“是吗?”刘墓不太相信他略显心虚的说辞,但也不愿意过多的追问了,总之在他记忆里,确实没有在那个家里再见过刘朝,总之刘朝现在也回到他的身边了。

他亲了亲刘朝睡得发烫的脸,亲了一口又想亲第二口,结果又压着刘朝亲了不少时间,把刘朝亲得嘴都红了:“早安,起床吧,今天要不要一起送小葵去幼儿园?”

刘朝用手背蹭过被亲得发麻的嘴唇:“嗯、好”

又到了周末,刘墓抽出了时间和刘朝一起去医院,他让刘朝在外面等着,单独进去见他妈。

这么长的时间他都没有来看过她,只是替她交了足够的医疗费用,因为怕她还对他怀着怨气,见了他情绪激动,病情恶化。

结果他推门进去,他妈看着他的时候并没有太震惊,只是脸上扬起的笑又收着了,变成了一副冷淡漠然的样子。

他猜想刘朝最近来看她时,已经和她说过了自己的存在。

“妈。”他泰然若定的走了进去,他不再像当年一样无助的示弱,因为已经没有人能从他的身边再把刘朝带走了。

他妈看了他一眼,把目光挪开了,挪到了外边的窗户上,茂盛的树叶在风里翻涌摇晃。

“我想照顾刘朝,把他接到我房子里去,您出院了,也和爸一起搬过来吧。”

他没有说别的情情爱爱,那些无用的东西刘朝也许根本不会懂,也许刘朝的心已经分给了另一个男人一大半。

但都没关系,现在刘朝的身边只有他,他们和恋人没什么两样,接吻、拥抱、做爱,共同扶养一个聪明漂亮的小孩。

明媚的阳光在女人苍老而黯淡的眼里闪烁着,她沉默了好一会儿,也知道自己已经没有能力再带着刘朝躲藏了。

“妈,我也是您儿子,我现在有能力了,也知道错了,往后会尽我所能照顾全家的。”

刘墓垂在裤缝的手发着颤,哪怕是孑然一身过了六七年了,再见到当初不算太亲近的亲人,也依然会忍不住心涩。

他知道是他那些年的恶劣态度让他妈对他失望透顶,真正过了那么些年,他才懂得人的通病,得不到的要追求,拥有的不珍惜,失去了的要后悔。

他差点把一切都失去了,重新站在他妈面前,更怕他妈和当年一样说一句决绝的话——“你别叫我妈”。

好在他妈没有说,只是长叹了一口气,向他解释起这么多年:“这些年是我不让小朝联系你的,你那年打来的电话也是我挂掉的,小朝想给你打回去,我把号码清空了。”

她说得是刘墓第一年年末打过去的那个电话,隔阂了他们这么多年的那个电话。

刘墓早该猜到的,但他在自负和失去里变得不理智了。

“你如今回来了,又和小朝搅到了一起,小朝都原谅你了,我还有什么立场说‘不’。”

刘墓听到了想要的回答,松了口气,庆幸自己摸爬打滚这么几年当真出息了,否则也没有能力给他妈治病,没有能力让他妈松口。

他妈弯腰去开床头柜,摸索出一件旧衣服,从衣兜里掏出来一个破布一样的钱包,低头翻找着什么,嘴里说着没什么份量的狠话:“我不是不恨你了,我是看在小葵的份上原谅你,你往后要是敢不对小朝小葵好,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的。”

“妈”刘墓打断了她的话。

他抿住唇,沉默了半刻,才意识到很多年真的就是一转眼,轻而易举就过去了:“您会长命百岁的,等治好了我们就一起回家,您看我什么时候对刘朝疏忽了,就抽皮条子打我。”

“什么长命百岁,我自己的身体自己清楚,别说那些虚的话。”

他妈和他拌嘴,就像一对正常的母子,不像失联生疏了这么多年。

刘墓想,她那么心软一个人,这些年也在夜里掉了不少眼泪吧。

他妈那双枯槁一般的手颤抖着,从那破旧的钱包里掏出来一张平整的火车票,粗糙的手指缓慢地在那票上摩挲,一遍,又一遍。

刘墓看见那上面的字已经很模糊了,像是已经存放了很多年。

“那年小朝瞒着我们偷偷来见你,怀上了孩子也不知道,肚子大了瞒不住了才告诉我们,哭着求我要把孩子生下来。”

刘墓愣住了,他好像耳鸣了,又好像脑子坏了,一时间感觉自己听不懂他妈在说什么。

“你知道我那时多恨你吗?我恨不得坐火车回来”

他妈深吸了一口气,哽咽着截住了这句话,沉默了半晌又继续说,“小朝说你什么也不知道,是他自己回去的,但我还是恨你,我恨我为了私心生下了你,也恨我没有养好你,恨你还要再害小朝一次。”

“但是小朝要生,我又有什么办法,我只能让他生下来,连自己都养不好的人,又要费劲儿去养一个孩子,我还生了病你说我要是活不过今年了,留他爸和他们俩怎么办啊!”

他妈的眼泪打着转掉了下来,啪嗒啪嗒落在那张车票上,那模糊的字迹变得更加不清晰了。

“你既然要照顾他,就得给我个承诺你保证你不是对他一时兴起,他往后拖累你了你也不能再嫌弃,不然我不会把他和小葵交给你的”

她还在念叨着,刘墓听不进去了,周遭的一切像浪潮涌进他的耳朵,他的脑子嗡嗡地响个不停,抖着手从他妈手里拿过来那张火车票。

是前年的年初,或者说是大前年年末,从这里开往他们家乡的火车票,凌晨一点发车的无座票。

他很清楚的记得那个时间,那漫长七年里为数不多的鲜活梦境,在那之前和之后,他都未能再梦见刘朝。

刘墓想起那年的那段录音,反复听了几十遍的末尾紊乱的呼吸,他以为是刘朝不愿意再搭理他,原来是刘朝在和自己的内心纠结挣扎,第一次做了不听妈妈话的坏小孩。

“我保证。”

“我会一辈子照顾他,对他好,绝不是一时兴起。”

刘朝也许永远都分不清亲情和爱情的区别,也许永远都把他当做弟弟,但刘朝的爱不会有任何区别。

刘朝的爱比他勇敢多了。

原来那不是他的梦,只是因为他说了一句‘想你了’,刘朝就不远万里冒着风雪来见了他。

他还记得刘朝的脸颊很冷,来的时候睫毛眉毛上都沾着寒霜,嘴唇冻得苍白,笑着笑着就撇嘴哭了。

他还记得刘朝的眼泪灼烧了他的身体,呜咽震颤着他的耳膜,剧烈的心跳和他的同频共振。

原来没有新的人,原来从头到尾都是他,原来他说了那么多难听话,在刘朝那里他还是最最亲近的人。

他的眼眶变得很热,病房里温度适宜,他的后背却热出了汗,手里握着的薄薄一张纸承了千斤重,那是他和刘朝分别的这七年。

“刘朝。”刘墓出了病房门,刘朝正坐在墙边的长椅上,在逗小葵玩。

听见刘墓叫自己,刘朝抬起头,只是一眼就慌了神,从椅子上站起来,有些慌张地靠近了他:“怎、么了,你、怎么、哭了?妈妈、骂你了、吗?”

刘墓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变得这么爱哭,像是被刘朝传染了,三天两头都在掉眼泪,明明刚在病房里整理好了才出来,看见刘朝的一瞬间就又忍不住了。

他吸了下鼻子,把那张浸湿了的车票递到刘朝的面前,哑着声音:“你不是说,手套围巾是妈回来带走的吗?”

看到那张车票,刘朝的眼神变得更加慌乱,有些手足无措地转身躲开了他执拗的视线,叫小葵自己进去和奶奶打招呼,又小心翼翼地转回来,埋着头站在他面前,像犯了错的小狗垂着耳朵。

“你不是说你没回来过吗?”

“你为什么又不告诉我,你什么都不告诉我,要我怎么才能知道。”

他说的哪里只这一件事,他说的是他们这长长的二十几年,说的是刘朝那个荒唐的奖励,造成一切事端的开始;说的是刘朝生病了一个人瞒着,躲着藏着偷偷哭;说的是刘朝怀孕了不告诉他,任由他胡作非为。

说刘朝这个自作聪明的傻子,说自己这个有恃无恐的混蛋。

他的眼睛又蒙起了雾,为了能忍住眼泪,他的牙咬得很紧,脸色压得很低沉。

他的目光那么深,幽暗又沉寂,看得刘朝不安。

刘朝攥紧了衣摆,局促的向他道歉:“对不、起,我我知道、你不、喜欢、小葵,所以、才、瞒着你,你就当她、不是”

“不是什么,不是我的?”刘墓打断了他的话,捏紧了手掌,“我什么时候说过不喜欢她?”

“你说、不喜欢、小孩,也说、我是、拖油瓶说、受够我、了我以为、你应该、不想、知道”

刘朝噤声了,他还想起来刘墓当年在医院骂他,就是骂的“什么都是你以为”,于是他又小心地闭上了嘴。

刘墓眼前一黑,深吸了一口气。

——刘朝这个白痴,他说爱的时候刘朝听不懂,偏偏说的难听话刘朝能记一辈子。

他想起第一次见到小葵,刘朝说是对方不想要,所以自己生的,原来那时候说得就是他。

“那是你先说我要结婚的,我又不知道你当时能怀孕。”刘墓气急败坏地翻开了记账本。

他终于知道小葵那说反话的坏毛病是怎么来的了,一定是从他基因里带的,心疼人的时候只会说些难听的反话,刺激对方也扎自己的心脏。

“我说你要拖累我一辈子,是因为我想和你在一起一辈子,说不喜欢小孩,是因为你不能给我生小孩,说受够你了,是因为气你不爱惜自己的生命。”

“哦”刘朝似懂非懂地回答了。

刘墓红着眼睛:“你‘哦’什么,听懂了吗你就‘哦’?”

刘朝抬头看他,呆呆地眨眼睛。

刘墓就知道他确实是没听懂:“我说你不是拖油瓶,我很喜欢小葵,也很喜欢你,要一辈子和你在一起。”

刘朝的睫毛缓慢地翻了下,攥着衣摆的手指松开了,轻轻笑了下:“我也、喜欢、弟弟”

刘墓不满意地皱眉:“你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说想和你拥抱接吻做爱的那种喜欢。”

刘朝又呆呆地望着刘墓——他觉得自己也说的是一个意思。

刘墓看他一脸懵的样子,再次深吸了一口气:“好吧,你不懂的话就当是这个意思吧。”

“总之以后再有什么话你就直接说,不准在心里瞎揣测,知道吗?我不会生你的气,也不会再像小时候一样莫名其妙发脾气了,你也不准什么事情都瞒着我。”

“知道、了。”

“刘朝,我以前很讨厌,口是心非,说话又难听,又好面子,你不要再记得以前那些坏话,你以后就记得,我很爱你,我会爱你一辈子的。”

“嗯”

“真的。”刘墓怕他不信,毕竟自己的前科实在太多了。

“嗯。”刘朝笃定地点点头。

“你不说点什么吗?”刘墓又目光炯炯地看着他。

刘朝沉默了几秒,眼珠胡乱晃了晃,红了耳根:“我也、会、爱你、一辈子的。”

“哪种爱?”

“拥抱、接吻做爱、的、爱。”

刘墓笑了,得到了他想要的回答,他低头去啄刘朝的嘴唇,手掌娴熟地抚上刘朝的后颈。

衣领被他的手拨开,露出底下乱七八糟的暗红色吻痕。

“刘朝,那年回来的时候是不是很冷?”

刘朝被亲得眯眼睛,温顺地摇头:“不冷,很、暖和。”

又是好几年以后,刘墓才知道,那围巾和手套不是刘朝主动拿走的,是他硬塞给刘朝的。

也不知道那天的酒为什么那么烈,把他喝得醉了一整晚,又或许是他甘愿沉沦在梦中不愿意醒过来。

他和刘朝做了不知道多久,拥在床上睡得迷糊了,听见房间里窸窸窣窣的声音,动动手就发现怀里空了。

他起身就看见刘朝已经穿好了衣服,又是来时的一身朴素打扮,蹑手蹑脚地穿上了鞋要走。

他跌跌撞撞地拦住了刘朝,捧着人被操哭的凌乱又狼狈的脸,粗鲁地搓了搓干涸的泪痕,又给人拨弄那鸡窝一样的乱发。

“你要走了吗?”刘墓声音也是飘忽的,一手拽着人刘朝的胳膊怕人跑了,一手在柜子里翻找,把那年收藏好的围巾和手套找了出来。

他醉醺醺的半睁着眼睛,胡乱把围巾和手套给刘朝戴上,裹严实了,又婆婆妈妈地念叨:“都说了出门要记得戴上啊,外面那么冷,脸都冻红了。”

刘朝的脸确实很红,但不是冻的,寒凉的风雪早就被刘墓滚烫的体温融化驱散,他整个人都是热烫的,脸也在淫靡纠缠和大汗淋漓里烧红了。

“嗯”他低声回应着醉鬼的话。

刘墓又去摸刘朝的脸,带着满嘴的酒气又迷迷糊糊地亲上去,把他刚擦干净的脸亲得更花,刚停住的眼泪又亲得噼里啪啦落下来。

“别哭啊,刘朝,怎么又哭了,都哭了一晚上了,就这么不想见我吗?”

他不亲刘朝了,粗糙的指腹胡乱抹着刘朝止不住的眼泪。

“不是、才、不是”刘朝拽着围巾,舍不得摘又不愿意带走,“这是、留给、弟弟的”

刘墓摩挲的手停了下来。

他紧锁住刘朝的身影,目光灼灼,那一瞬间刘朝还以为他从醉酒里清醒了过来:“你也能留下来吗?”

刘墓没来得及穿衣服就从床上爬起来了,房间里没有暖气,他的身上已经变得冰凉,但他自己好像感觉不到,只是赤身站在刘朝跟前,把刘朝的手握得更紧。

“你留下来好不好?”

刘朝看见他泛红的眼眶里又涌起了眼泪,像一只委屈可怜的大狗,垂着尾巴求他不要走。

“不行”刘朝很艰难地拒绝了他。

妈妈说过不让他再见弟弟的,他偷偷跑出来就已经很不对了,他不能再做坏孩子,妈妈又会难过的哭的。

“为什么不行?留下来吧?”

“不”

“我在医院凶你了,对不起,你别再生我的气了。”

“真的、不行”

“”刘墓通红的眼睛直直盯着他,沉默了。

“那你就带着走。”

他像讨不到糖的小孩一样,负气松开了刘朝的手,转头就往床上走,环抱着胸冷着脸,也不看刘朝,兀自面朝着空荡荡的墙。

“你快走,别给我留念想,也别再来我的梦里了。”

刘朝看出来他生气了。

但是再不走就真的来不及了,他马上就要赶不上火车了,现在没办法抽出时间去哄刘墓,只能怪自己为什么要突然回来,又惹得弟弟不开心:“嗯那、我走了,你不要、生气,新年、要、快乐”

刘墓不回应他,他慢吞吞往客厅走,走到大门口,推开门,满夜的寒风就都灌进来,带着冰凉的冬意。

他拢了拢围巾,把半边脸都罩住,手指缩进了破旧的棉服衣袖里,往浓郁的夜色中去,眼泪涌出眼眶的瞬间就被寒风吹凉了,像是要冻在脸颊上。

一双有力的粗壮手臂突然从后面抱紧了他,把灌进他衣服里的寒风都挤出去,只留下后背贴紧的滚烫体温。

“刘朝”

刘朝的脚步被拦住,看见刘墓赤裸的手臂瞬间就冻红了,爬满了鸡皮疙瘩,汗毛也一并竖了起来:“刘朝,我错了,你就当我刚才是在说胡话。”

风很大,外面很空,夜很静。

刘朝闻到风带过来的、刘墓身上散不去的酒味,听到刘墓震耳欲聋的心跳,好像也一并感受到了刘墓胸腔里要涌出来的悲伤。

“弟弟、你、别哭、了”

刘墓混乱的呼吸被风吹散了,刘朝的脖子很热,在寒冬的风里渗出了粘腻的汗,因为肌肤相贴。

“明天也想梦见你,刘朝,再来我梦里。”

“我、不能”再来了。

刘朝的话还没有说完,刘墓就捧着他的脸吻起来,截断了他的拒绝,滚烫的眼泪砸到他的脸上,把被寒风吹僵的皮肤都融化开。

“刘朝,我真的很想念你”

“不来也没有关系,我会去找你,我会找到你的”

路边的枯树枝也在风里凌乱地摇晃着,昏暗的路灯下裹得严严实实的人一步一步地远去,走出这满是记忆和思念的老巷子。

刘墓的眼泪也留不住他,但是没关系,因为人间常有朝暮,山海自将相逢。

五十六岁的刘朝患上了阿尔兹海默症,他变得比和以前还不爱说话了,总是一个人发呆。

某一天刘墓从公司回家,发现刘朝又不在房间里,他也不着急,换上刚脱下来的皮鞋就往家门外巷子口走。

走出玄关的时候,他顺手拽下了挂在衣架上的白围巾。

他们在刘朝确诊后,搬回了从小生活的那个房子,因为刘朝迷糊的时候总是和刘墓念叨。

每一次刘朝不见了,都是在巷口那个便利店门口蹲着,把自己缩成一个蘑菇,和几十年以前一样。

像孢子被风吹散了,游荡了很多很多年,又被吹回了出生地,来年在这里长出来小小的新蘑菇。

还没走出巷子,刘墓远远的就看见了便利店门口蹲着的那个黑乎乎的影子。

他慢条斯理走到刘朝的面前,像一个老绅士,穿着体面的西装,外面还套一件挺阔的黑色大衣,光洁的皮鞋碰刘朝的拖鞋,轻轻踩他赤裸的脚趾。

刘朝就慢吞吞地抬起头,那双眼睛还和年轻的时候一样干净清澈,没有被时间磨去光泽。

他已经不认识刘墓了,就安安静静地望着刘墓,也不出声。

刘墓叫他的名字:“刘朝。”

刘朝没反应,他已经忘记了他的名字了。

他只是拽着刘墓笔挺的西装裤腿,试图把刘墓挨在他脚趾上的皮鞋挪开。

刘墓把脚收回了:“你怎么又来这里了?”

刘朝看他几秒钟,慢吞吞的开口:“我、在、等我、弟弟他、去、里面、买东西了”

刘朝不多和眼前的陌生人讲话,他说完就挪开了视线,专心盯着便利店门口。

便利店里黑乎乎的,什么也没有了,现在是一个废弃的商铺,因为城市新的建设规划,这个旧巷子马上就要拆除了,他们过几天也要离开了。

但是刘朝不懂,他只是很认真地盯着这扇永远不会再打开的玻璃门,在等着十几岁的刘墓从那里出来。

凉风灌进了他毛茸茸的睡衣里,吹得衣服膨起来,他迟钝地把睡衣压紧贴在身体上,头发又被吹得散乱糊住了眼睛。

刘墓不和刘朝争辩自己的身份,抬脚往巷子的转角走,走到刘朝看不见的地方。

便利店的锁很早之前就被他拆掉了,反正也是个无人问津的破旧商铺,拆掉之后也没有被人发现、重新锁上。

他拉开布满灰尘的玻璃门,尽量触碰之前蹭干净的地方,手上也依旧沾上了门把手上的泥灰,搓起来涩涩的。

他的手掌下意识往自己的衣服上蹭,潜意识里还记得外套是要给人看见的,专门把手伸到了外套里。

白衬衫上蹭出来一个黑乎乎的印子,他才反应过来,站在空荡幽暗的商铺里愣了两秒,失笑出声。

赚大钱装矜贵了这么几十年,到头来本质还是穷巷子里的浑小子,只是如今不穷了,真真释怀了最怨天尤人的那十几年。

他认真整理了自己的衣着,像见初恋的青涩小子,刻意对着玻璃上映出来的不太清晰的影子,捯饬了下自己本就一丝不苟的头发。

然后他走向刘朝蹲着的那一面,略显紧张地吸了一口气,推开了那扇尘封已久的玻璃门。

墙角在塑料垃圾掩埋下的感应器感应到了开门的动静,电子音轻快的响起,声音因为缺电变得低弱,伴随着沙沙的电流声。

“欢迎光临——”

还是以前那个最便宜的感应器,无论是有人进来还是从里面出去都只会播报一句“欢迎光临”。

面前那扇门张开的角度一点点扩大,刘朝的眼睛也一点点变亮了。

刘墓从玻璃门里走出来,脚步沉稳,面容温和。

他一步步向刘朝走近,刘朝的脸随着他的靠近仰起来,迟缓地眨了眨眼睛。

刘墓弯下腰,熟练地把手里的围巾套在刘朝的脖子上,围起来,裹严实:“我不是说过吗,以后每一次出门都要记得戴,你怎么又忘记了?”

其实现在只是早冬,天气还没有那么冷,并不会把人冻出毛病。

再冷一点刘墓就不会去公司了,他要在家里照看刘朝,因为刘朝早年干了太多体力活,腿脚留下了毛病,到冬天冷的时候,就会从骨头里渗出痛,严重时都下不了床。

“弟弟”刘朝没有回答他,乖乖伸着脖子任他打扮,眼睛弯了弯,傻乎乎地笑了起来。

他又忘记了刚刚在门口被眼前这个男人搭话的片刻,现在从门里出来的,就是他一直在等待的弟弟。

刘墓扶着手臂把人从地上拉起来,刘朝的腿都蹲麻了,站起来的时候哆嗦着往前跌了两步,被刘墓拽紧了。

“等了多久了?”刘墓皱起眉。

刘朝把下巴缩进暖和柔软的围巾里,缓缓摇了摇头:“没、多久。”

刘墓也不指望能从他嘴里听到实话了,说了几十年了,这傻子做自己觉得他会生气的事情的时候,还是喜欢瞒着他,怎么都改不了。

他的手往下探,握住刘朝睡衣袖口伸出来的手指:“冷不冷?”

刘朝的手背已经皱起了褶皱,他的也是一样,皱纹和干枯的茧摩挲在一起,很粗糙。

“不、冷很、暖和”刘朝又往围巾里缩了一截,嘴巴鼻尖也一起被遮住了。

刘墓把他微凉的手掌一并握进自己的掌心,捂热了,牵着人往来时的方向走:“走吧,回家。”

玻璃门合上,锈蚀的合页松了,门在惯性的作用下往里推开一小段距离,感应器太靠近门边,又开始古旧地播报起来。

循环往复的开合里,模糊的电流声一遍又一遍念着“欢迎光临”,直到最后门彻底闭合,风吹过巷口,卷起地面枯黄的落叶,飞扬,舞动,再落定。

破败陈旧的巷子里走着两个紧挨在一起的年迈者,他们牵着手,脚步缓慢——

二十一岁的刘墓,在三十年后的便利店门口,终于把他的傻子哥哥牵回家了。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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