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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哥弟打架(彩蛋:喂R、骑木马、当众羞辱)

 

启盛一边狂甩右手,一边在家里翻箱倒柜地任何可以绑东西的物品,却怎么也找不到。

他又跑出了家门,从走廊道楼梯间,再到楼下,四处寻觅,直到厂子大院的百货商店前驻足。

百货店里的商品琳琅满目,但店员只坐在门口磕瓜子,不理他。

启盛怯生生地问售货员:“阿姨,请问这里卖绳子吗?”

售货员的语气很冷漠:“凭票供应。”

启盛只好悻悻地回了家。在床底下,他找到被自己遗弃了很久的生锈铁环玩具。

在妈妈的催饭声中,他使劲将铁环连接处慢慢拧开,再将它掰开成一整条铁丝。

他的小手被铁丝勒得通红,手心沾满了铁锈。

但他的内心却无比高兴:这不正好可以绑注射器吗?

妈妈又在厨房里喊:“阿盛,快吃饭了!”

“我想绑一下铁丝。”

“再等我就把饭都倒了啊…”妈妈生气了,“再不吃,今天中午不许吃饭!”

启盛曾挨过饿,他知道这种滋味儿不好受。听到妈妈下的最后通牒,他连忙放铁丝,飞奔下楼,离一楼还有三级台阶的时候,他干脆跳了下来。

“我吃吃吃吃吃!”

启盛连忙抱着碗夹菜。

吃完饭后就犯困,启盛连打了好几个哈欠,被妈妈带到床上哄着睡觉,直到起床准备继续上学。

中午练手的机会就这样白白失去了。

那天下午,启盛几乎没有认真听过课,他捏着铅笔在课本上涂鸦着发射器的样子,盼着早点放学回家做手工。

但傍晚放学时,启盛却发现桌子上的铁丝不见了。

启盛趴在栏杆上,大声问妈妈:“妈,铁丝去哪儿啦?”

“铁丝?你说桌子上的铁丝吗?”

“是。”

“厕所门不是关不上吗,哥哥中午用它固定门。”

“中午?我怎么不知道?”

“哥哥回来时,你都睡着了。”

一想到自己费了多大的劲,才弄好这根铁丝,阿盛激动得大喊:“不要!”

妈妈正在喂小兰吃芝麻糊,“阿盛,你干嘛把妹妹的发夹黏在上面,我根本拔不下来,妹妹因为用不了发夹哭了好久。”

“可我想用这个做发射器。”

“发射器?”

“参加市里比赛要做发射器。”

“哦…”妈妈的目光和声音都柔和了许多,“发夹居然能做发射器?你这聪明的小脑瓜是怎么想的。但这是妹妹的发夹,你要经过妹妹的同意。你现在跟妹妹说一下。”

启盛走到妹妹面前:“妹妹对不起,我用了你的发夹,不该没跟你说,你可以借我用吗,我会还给你的。”

“嗯嗯。”

启盛发现妹妹正在玩自己未改装的备用注射器,心思早已不在发夹上。

“高启兰,这是我的!还给我!”启盛激动得要抢。

“阿盛……”妈妈连忙用手拦住,担心兄妹俩打起来,“好好说话。”

“我不——”启盛觉得妈妈没向着自己,倔起来了。

——————

晚上八点,高启强晃荡回了家。

启盛连忙起来喊:“哥哥,铁丝都被你拿走了!”

“我拿去绑厕所门了”启强说,“再不固定,门都要被你们晃坏了。”

“没给我留一点铁丝吗?”

启强没回答启盛,又跑出去了。

没有铁丝,启盛就做不了发射器,他急了,飞速跑下楼梯,尾随高启强,一路跑到院子外的巷子里,对着高启强大声喊:“哥哥,还我铁丝!!”

“你拿铁丝玩什么?戳瞎你的眼睛怎么办?!”高启强很诧异,他根本不知道弟弟要参加市里的科技比赛。

“我要比赛用的!”启盛捶打高启强的肚子,“我讨厌你!”

高启强被惹怒了,他反手扇了启盛一巴掌,启盛的脸顿时涨得通红。这张嫩红的小脸激起了启强的施暴欲,让他在怒火中瞬间失去理智,抓住弟弟的衣领,往前推,因为没控制好自己的力度,竟将弟弟按在地上。

他甚至有种全身扑下去,死死地压住弟弟的冲动。

但他终究是忍住了。

启盛狠狠连咬了高启强手臂几口,流出几口痰液,留下几条深深的齿印,其中两道还破了皮,微微渗血。

“你!”启强气得扬起手臂,要再扇他一巴掌,但还是放下了手,“你好恶心,咬我干什么?!”

他哭喊着:“我要铁丝,还我铁丝!”

高启强说:“你不好好说,我就不赔给你。”

“我不管,你就要赔给我!”

“你好好说话,我才赔给你。”

“谁叫你打我。”启盛号啕大哭,“我不准你打我!”

他哭得浑身通红,在地上滚来滚去,衣服上沾满了脏兮兮的沙土:“我讨厌哥哥,我不要和哥哥一起住,我不要哥哥。”

“那也是因为你先打的我,应该是我不要跟你玩才对。”高启强被弟弟弄得又好气又好笑。

不少路人看着这对兄弟的较量,忍不住偷笑;附近楼房的一些低楼层住户,也打开窗户看热闹。

但阿盛还在地上一边来回滚一边放声哭

“阿盛起来吧,整条街的人都在看你呢。”

“我讨厌哥哥!!!”启盛依旧在地上来回翻滚。

启强的声音恢复了平静,“你还不如回家撒泼打滚,这样还能把家里的地拖干净。”

“但……你……拿走……了我我……的铁丝。”启盛哽咽得说话都在颤抖。

可怜兮兮的弟弟,让启强既想肆意蹂躏,也想好好保护他。

“猫儿尿留个不停,老妈看到肯定又要骂我”启强叹了口气,“阿盛……每次爸妈都只骂我,不骂你。”

启盛突然停住了哭泣和翻滚,他平躺在地上,双手抓自己衣领,睁大眼睛看着启强:“哥哥……”

“现在你是家里的老大,妹妹是老二,我地位最低。”

启盛别着脸,又开始不理他。

“阿盛……”

“我不想跟你玩了,不要跟你说话。”

“阿盛,对不起,我不该使那么大的力气揍你。哥哥比你大,控制不了力气。以后阿盛打哥哥十下,哥哥再还手。”高启强把脸贴在启盛的脸颊上,那儿还有软软的婴儿肥,“现在还生气吗?”

“不生气了。”启盛摇了摇头。

果然,小屁孩发脾气时,即便闹得天翻地覆,但往往一句“对不起”就可以解决。

启盛思索了一会儿,问:“哥,我刚刚打了你几下?”

高启强:“……”

他故意逗启盛:“有十一下了吧。”

启盛懵住了:“我记得好像没那么多。”

“但这次是你先打我的。”高启强趁热打铁,“以后谁先打人,谁说对不起。”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你说这么多干嘛?”

“我这次没先说对不起,赔给你。”

启强忽然想起:“阿盛,家里有一些铁丝,被爸爸藏在壁柜最上层,你够不到的,我帮你找,好不好。”

“好!”

“但你不要出卖我哦。”

亲兄弟吵架就像雷阵雨,来得快去得也快。

启强将启盛扶起来,拍拍他身上的尘土问:“我要去搬泡沫箱,你帮我搬一下好不好?”

“好。”

“我们比赛,看谁先到终点!”

“好!”

启盛跟在启强身后狂奔,像一只欢快的小狗崽,跑到堆放泡沫箱的地方。

他一连抱起两个大大的泡沫箱。

“阿盛,你抱得动吗,小心摔跤。”

“可以。”

“哇,阿盛可厉害了!”

小孩子做事不需要报酬,能得到大孩子或者大人的表扬就已经很开心了。

回家放下泡沫箱后,启强踩在椅子上,拿到了铁丝。

他准备把铁丝递给启盛时,吱呀一声,门开了,爸爸突然回来了。

挂钟上显示九点整。

“阿盛,快洗澡了!”妈妈抱着刚洗完澡的妹妹大声喊,看到爸爸回来,只点头打招呼,然后一路低头地抱着妹妹放床上。

“啊,我都没洗澡,爸爸就已经回来了”启盛心想。

他还没学过时钟,是以自己的生活习惯计算时间的。

在启盛的记忆里,这算是爸爸回家最早的一次。每天他上床入睡时,爸爸还未回来。他起床上学时,爸爸仍在被窝里补觉。

虽然已经六岁了,启盛统共没跟爸爸说过几句话,成了与他同居六年的陌生人。但小孩子对父母有天生的亲近感与依赖感。

看到爸爸回来,启盛激动地咚咚咚冲下楼梯,跑到门口,大叫着:“爸爸!!!”

“乖儿子!”爸爸穿着厂工服,梳着中分发,笑哈哈地把启盛抱起来。启盛闻到了他身上一股浓郁的香味。

是白酒的醇香,但启盛并不知道。

他更不知道爸爸每晚都在外面喝酒,常常宿醉不归。因为哥哥骗他,说爸爸是在车间勤劳地加班工作。

“爸爸你身上好香啊!”

“啊…”爸爸愣了一下,“今天爸爸擦香香了!”

“啊原来爸爸也擦香香啊。”启盛咯咯咯地笑着。

趁着爸爸和弟弟亲昵,启强想偷偷把铁丝放回去。

“干什么?!”爸爸的余光瞥见启强手里的铁丝。

“铁丝掉下来了,我把他放上去。”启强信口撒谎。

爸爸的声音骤然变得严厉了:“放屁,你是想拿铁丝打人吧?!家里统共就这点铁丝,还由得你去霍祸?!”

“爸……”

“我听人说,前几天你在老邮局附近的旧楼房跟一群人打架?”

“我……”启强以为父母不知道自己在外鬼混的事。

虽然上次打架的地方离家很远,但京海太小了,大家抬头不见低头见,总有个路人可能认识自己。

爸爸从启强手里夺过铁丝,狠狠地抽打着他的肩背。

“叫你打架!叫你街上混!想做地痞流氓王八蛋了是吗?!”

启强连连后退,不仅是躲避挨打,也不想让爸爸浑身汹涌的酒气灌注到自己身上。

“爸!”启盛以为爸爸只是为哥哥拿铁丝的事情生气,吓得大叫,“哥哥是给我拿的铁丝。”

你拿铁丝干什么,把自己的脖子勒断气儿吗?”

“阿盛要用铁丝比赛的。”妈妈用细小的声音辩解,“班主任给我打电话了,说孩子做手工特别有天赋……”

话还未说完,爸爸抢骂道:“做手工?看来也是个种田做木匠的命。参加什么狗屁比赛,交那么多学费是让你去比赛的吗?!”

他想到近日在厂里被领导穿小鞋,导致工资降了不少,那双因醉酒而迷离的眼睛瞬间瞪大了,又骂道:“我辛辛苦苦赚来的钱,全被你们瞎搞,瞎搞!”

他越说越气,随手将桌上的几个注射器摔到地上,用脚踩碎。

“我就要参加比赛,你赔我注射器,呜呜呜呜…”爸爸骂得越凶,启盛哭得越厉害,喊的声音越大。

“你他妈再吵!”爸爸愤怒地把他踹倒在地上,又扬起铁丝威胁他。

“呜呜呜呜……”

启强担心爸爸又要揍弟弟,连忙将弟弟紧紧地搂在怀里,用大腿夹住弟弟的下半身,自己的脸和双臂护住他的上半身。

妈妈也连忙起身拦住爸爸:“别打孩子了,一个已经被你打出血了,另一个你是想打死吗?要不连我也打死算了。”

启强在哄启盛,但越哄,弟弟哭得越凶:“呜……呜……我……呜呜讨厌……爸……爸……”

爸爸看了看痛哭流涕的小儿子,慢慢放下了铁丝。

如果大儿子这样讲话,他绝对毫不犹豫地往死里打,但对小儿子,他终归是心软。

即便酒精导致他情绪紊乱失控,在内心深处,他还是深深怜爱着小儿子。

但为了维护父辈尊严,他绝对不会跟孩子们说句道歉,而是头也不回地钻进厕所里,洗了把脸。

“呜……呜呜……我不喜欢爸爸!”启盛泪水涟涟。

启强再度将弟弟搂在怀里,看着他泛起红晕的脸颊,很想深深地亲一口,用亲吻表达自己的爱怜。

但他只是用鼻尖靠近启盛,近到几乎贴到启盛的肉腮,感受着他身上的奶香气,也以此表达着对弟弟的抚慰。

启盛用小小的指头摸了摸哥哥的背,刚刚被铁丝抽打的地方,形成了几道血痕,渗透在衬衣表面。

“哥,你出血了!”

启强知道弟弟害怕,他强忍着痛意,摇头安慰道:“没事,不痛的。”

启盛信以为真。

妈妈拿碘酒给启强擦拭,哽咽着问:“阿强,你真的在外面打架了?”

启强凝视着妈妈那张饱经风霜的脸,迟疑了一会儿:“没……我没有…爸爸撒酒疯乱说的。”

“那就好……”

随后,启强脱下衣服,启盛才发现哥哥背上的血痕是那么的深。

爸爸下手太重了!

启盛原本觉得自己犯错了,现在他认为爸爸犯的错更多。

他恨透了爸爸。

他在心里暗暗发誓,这次比赛一定要拿后,一份贴在家里,一份给我留档,听懂了吗?”

“听、听懂了……”

“这三个月都是你的观察期,如果你再打老婆,我们绝对开除你!”

女书记走后,门外的人群也渐渐离散。

启强从阿姨那儿接过启盛,抱在怀里。阿盛缩在启强的胸口,一边流泪,一边打哈欠。

“哥哥,你的脸上都是血。”启盛哭唧唧地替启强脸上的伤口吹气。

“小傻子,你身上也是的。”

—————

众人都走后,启盛爸爸耷拉着脑袋,一声不吭地爬到二楼,拉着帘子,仿佛要与妻儿、孩子们彻底隔绝。

妈妈先把启兰报到床上哄睡,又拿来碘酒,让哥哥和弟弟们俯躺在床上,将他们的上衣拉开,给他们涂药。

她看着儿子们背上一条一条的猩红色的血痕,不禁呜咽起来。

启盛第一次看到妈妈哭泣,泪水盈满桃花瓣一般的眼睛,沿着苍白的脸颊,沿着樱粉色的嘴角,滴落到地上。他也第一次看到妈妈的将头发披散下来,那如瀑的黑发长到及腰。

启盛突然意识到妈妈其实非常美,美得就像连环画里的公主。

如果没有被爸爸欺负,如果不是整天带孩子而没时间打扮自己,妈妈肯定能永远地美丽动人。

“妈妈你哭了?”

“没…”妈妈的泪水依旧在流,哽咽得更厉害了,“看到你们长大,妈妈很高兴。”

启强插了一句嘴:“妈,爸就是想杀你,打伤你一次又打伤你一次,最后慢慢地把你打死!”

“阿强,别说了……没用的,妈妈没办法……”妈妈说。

启强想到自己在歌舞厅打架时,虽然只是打架,却要拿出砍死人的气势,对方才会怕自己。他继续劝妈妈道:“妈妈,以后爸爸打你,你就打回去,要知道‘软的怕硬的,硬的怕不要命的。’”

“可妈妈不会打架。”妈妈转脸问启盛,“阿盛,明天要参加比赛了,记得吗?”

“嗯嗯。”启盛犯困了,不停地揉眼。

妈妈连忙抓住他的小手:“今天睡晚了,明早又要早起,比上学时间还要早。”

启强连忙从床上弹起来,检查启盛的书包里是否放好手工材料:“你没带铁丝,小糊涂,幸亏我检查了,否则你明天完蛋了。”

铁丝……

启强晃动着已被丢弃在茶几角的铁丝,在幽暗的钨丝灯下,大家清楚地看到,铁丝上还沾着血浆。

“妈妈我明天一定会起得早早的!”启盛坚定地说。

启盛妈妈欣慰地笑了:“阿盛加油!”

“弟弟加油!”启强也在鼓励弟弟。

妈妈将哥哥弟弟抱一起:“阿盛、阿强,你们都是家里的希望。”

“妹妹也是,妈妈也是。”启强插嘴。

想到弟弟第二天比赛,启强整晚都在听时钟滴答声,晕晕乎乎地只做了很浅很浅的梦。

天还没亮,他就早早地爬起来,一看时间才六点。

以往妈妈六点不到就会起床做饭,可能是昨晚受到了惊吓,所以依旧沉睡着。

妈妈难得多睡一会儿,但弟弟睡过头可不行。

启强拍了拍启盛,启盛像是被睡神锁住了灵魂,毫无反应。

“小混蛋,你别睡过头了!”启强小声说。

他双手抓着弟弟的肩,疯狂地摇晃,终于让阿盛迷迷糊糊地睁开了双眼,然后……又缓缓闭上。

“今天要比赛!”启强凑在启盛耳旁低语,又掀开他的被子,发现弟弟只穿了一件大裤衩,胸口的粉乳,像两朵小梅花。

可爱得令他想伸手捏一捏,但还是忍住了。

启盛闭着眼睛,像梦游般起床走到椅子边,背起放在椅子上的书包。

“你还没穿衣服呢!”启强拽着启盛小声喊,并把弟弟按在椅子上坐着,生怕只穿着大裤衩的他,直接出了门。

启强连忙为弟弟倒了一杯开水,又用热毛巾往弟弟脸上一阵猛擦。

“现在没那么困了吧。”

启盛终于睁开了双眼,不一会儿又闭着眼睛倒在启强怀里。

启强有一种把弟弟死死扣在怀里,反复碾磨的冲动。但他将启盛的脑袋扶靠在椅背上,又为启盛拿来衣服,想替他穿好。

刚要将背心从启盛的脑袋套下来时,启盛抓着背心要自己穿。

他想让右眼再多睡一会儿,只微微睁开了左眼,再继续自力更生地穿外套、裤子。

等一切都收拾好,启强拿着粮票,带启盛去楼下食堂买早点,嗅到肉包的浓郁香味时,启盛才慢慢清醒过来,大口大口地吃啃食着。

启强看着弟弟吃包子时,鼓起雪白的肉腮,像鲶鱼一样。

等弟弟吃完后,他用卫生纸为弟弟擦去嘴角的油。又带着弟弟走到校门口,等接送学生去比赛现场的大巴车。

“哥哥,这次比赛如果我输了怎么办?”

启强担心弟弟压力太大,安慰道:“阿盛,即使输了也没关系,你这么小就能去市里参加比赛,已经比大多数小朋友厉害呢!”

“哥哥你真好!”启盛说,“要是你是我爸爸就好了。”

“瞎说。”启强笑着摸启盛的小脑袋。

—————

科技比赛在另一个区举行,大巴车跨过市区又翻越几个村庄,一个多小时才到达举行比赛的科技馆里。

一年级的启盛,站在四至七年级的学生堆里,如同巨人世界里的小侏儒。轮到他上场时,评委席、观众席都传来一阵惊叹声。

“这么小的孩子都来参加比赛了!”

“真了不起啊!”

学姐在一旁提醒启盛:“大家都在称赞你呢!”

“真的吗?”

“对呀,因为你才读一年级,就能参加市级的科技比赛,大家都觉得你很厉害。”

这番话增加了启盛的自信心。来到比赛现场,他才知道,是三个人共同制作一台发射器。

这比在家独自完成简单多了。

“这么小的孩子能做好吗?”人群里响起一阵窸窣。

长时间的勤劳练习让启盛得心应手,与学姐们一起提前完成了任务。

只是那双小肉手,依旧是被胶水弄得黏黏糊糊的,沾得血痂都微微发疼。

收工后,启盛沉湎于抠手,却只能把左手指的胶抠到右手掌,又把右手掌的胶扯到左手指,反反复复就是去不掉。

启盛恨不得用嘴把手上的胶糊吸掉。但想到哥哥说过吸手指不卫生。

“高—启盛小朋友!”一位阿姨站在他面前,正俯下身子,根据手里花名册的名字,呼唤着他。

“阿姨——”

“哈哈,应该叫我夏老师,我也是一位老师哦。”

“夏老——师好——”听说是老师,启盛莫名有些害怕。

“启盛同学,恭喜你们小组,这次手工比赛获得了第一名!”

“啊!”

三个孩子齐声大叫,学姐们激动地将启盛抱了起来。

简直是出乎意料的惊喜!

夏老师将三个大相框抱给三个小朋友,启盛端过来时,才发现是用相框裱着科技大赛的奖状,比老师平时发的更大更沉。小启盛的手被胶水弄得脏兮兮又黏稠稠的,只能用小手臂夹着相框。

走到领奖台时,“叭”的一声,相框掉地上了。

“小心点,这是玻璃的。”旁边的大哥哥帮启盛捡起奖状,又看到启盛手臂上的两条血痕,好心地提醒他:“相框摔破了吗?你的手刮伤了。”

启盛和大哥哥将相框反复翻转地检查,并没有发现裂痕。

“奇怪,相框没碎,你的手臂为什么有这么长的血痕呢?”

“是爸爸打的…”

“你爸爸太可怕了,他再这样打你,你就报警啊!”小朋友说,“你真小啊,你读几年级,叫什么名字?”

“我在京海小学一一班,我叫高启盛。”

“我在莽村小学读书,比你大三岁,我叫李响。”

启盛很快就忘记了莽村的学长,忘记了他的名字,也忘记了这段对话。

但很多年后,李响依旧记着他。

比赛结束时,叔叔阿姨们抱着幼小的启盛,喊他小不点儿,要跟他合照。

“小不点儿,真可爱!”

“小不点儿,你以后想做什么呀?”

“我以后想做科学家。”

“你们以后肯定能当科学家,为人类做贡献!”

对启盛而言,这是无比开心的一天,仿佛全世界都氤氲着浓浓的爱意,全然消散了昨夜的阴霾。

坐上大巴返校时,启盛趴在车窗上,望着沿路的风景,天空蔚蓝晴朗,绿树苍翠欲滴。车里的孩子们,像小鸟般叽叽喳喳地讨论着、欢唱着。

在这些像阵阵风铃般清脆的的声音里,启盛好几次都听到了自己的名字。

“妈妈一定会很高兴!!!”小启盛心想,“也要让爸爸知道到我的厉害!”

车停在京海小学,启盛抱着裱好的大奖状,迎着漫漫春风,迎着热烈的夕阳,兴冲冲地跑回了家。

“妈…妈!哥…哥哥!爸爸!”启盛还未爬上了五楼,就气喘吁吁地喊。

到了走廊,他突然发现屋外站了不少人。

就像前晚围观爸爸的家暴一样,他们磕着瓜子,窸窸窣窣。

铁栅门开着,屋里的木门也开着。

但围观的人们形成了一面面墙壁,堵住了启盛回家的路。

“妈妈?”启盛的声音变小了,他莫名有些害怕。

没人回应他。

“阿盛,跟我来——”

头顶上传来陌生阿姨的声音,一只手要将他抓住,被他拼命地顶开。

奖状差点掉地上,他将奖状立在地上,再重新抱起,奖状背面朝前。

“这是他家的儿子?这么小。”

“是的吧。”

“是啊。”

“他家还有个大儿子。”

“成家了吗?”

“哪儿啊,还在读初中。还有个一岁半的女儿。家里三个没长大的孩子,谁管得了?”

“放心吧,他老婆的兄弟也过来了。”

从屋外到屋里,大人的声音在启盛的头顶上飘飘荡荡。

“他们家的孩子还没放学吧。”

“不是还有一个小女儿吗?”

“刚刚被一个女的抱走了。”

妹妹被抱走了?

启盛轻轻地喊了一声:“阿兰……”

没有任何回应。

屋里也是乌泱泱挤满了人。启盛看到大床边沿的鹅黄色帘子被大风卷起,又骤然垂落。

帘子对面之下,尽是腿。穿了各色长裤的,露出小腿的,穿着人字拖的,穿着高跟鞋的………

从帘子深处,传来了男人的阵阵呜咽声。

“爸爸妈妈……”启盛只敢在心里呐喊着。

并慢慢朝帘子深处走去。

这天傍晚,自习铃声还没响,高启强就已经走回教室,拿着练习本和草稿纸认真做题。

这是高启强本学年第一次上晚自习,让班主任不禁惊叹:这痞孩子终于肯用功了。

但很快,舅舅就把他叫回了家。

“你爸早上又喝酒了,开车带着你妈,结果都…都撞没命了…”

高启强愣了半晌,蓦地双腿一软,几乎要跪倒在地上。

“舅……真的吗?”

舅舅深叹一口气,闭眼点了点头。

高启强的眼泪夺眶而出,他只能靠着舅舅搀扶回家,一路呜咽。

快到国营厂宿舍楼时,他猛坐在地上,哭得仿佛在求饶:“舅,我不敢回去……”

舅舅挽着他的肩,轻声道:“阿强,弟弟妹妹还在等着你呢……”

高启强蹒跚地走到家门口,街坊邻居同情地握他的手,或将他搂在怀里。

“阿强……”

“阿强,节哀……”

“阿强,节哀啊……”

他们越劝,高启强哭得越厉害。

他走进屋子,发现所有人都望着自己,神情或凝重或平静。他已经无力跟大家打招呼,只能被舅舅带到翩翩飞舞的鹅黄布帘之后。

大床上裹盖的白布,罩成两具人形轮廓。

启强知道那是什么,但不敢多想。

他看到姑妈怀里的启兰一边吸着棒棒糖,一边抽泣。

启盛坐在地上抽噎,装了奖状的巨幅相框被摔得四分五裂。两个大人在一旁收拾滚落的玻璃渣。

见哥哥进来,他激动得嚎啕大哭。大人们想将他抱起来,但他死死地抱着床腿不肯撒手。

高启强强忍着悲伤,俯身哄启盛:“阿盛,哥哥来了。”

启盛张开双手,作出想抱的样子。

启强蹲下来,将弟弟紧紧抱到怀里,又将妹妹也抱过来。

兄妹三人紧紧依偎,彼此熟悉亲切的热息让他们交融得更深,这是父母遗传给他们的共同气味,混合着失去双亲的沉痛,让他们只能在互相拥抱中取暖。

而高启强作为长兄,还要轻拍弟弟妹妹的背,表达安慰。

随后,高启强在放置父母遗体的床头摆一盏长明灯,放一把黑雨伞。掀开床单时,他第一次看到父母死亡的惨相:满脸蜡黄,皮肤萎缩,两眼发凸,完全没有了生前的神采。

族里的婆子们为启强递来了一盆熟饭,让他捏成饭团,放到父母的手心。

婆子们又用他的破旧白衣服,临时为他缝了一件丧服,套在他身上。按照习俗,他要跟舅舅下跪报丧,泣诉父母的死期、死因、出殡日期。

在高启强心里,这七天都很漫长,时间如同陷入幽暗的深海里,看不到流淌的生机。

姑姑收礼记账;舅舅买棺材、请法师;两个不认识的女性远亲在替他照顾弟弟妹妹;爷爷被两个后辈搀扶着,念悼词时,双手还在不住地颤抖。而高启强,如同行尸走肉般麻木不堪,反反复复地给络绎不绝的客人们端茶倒水、问侯寒暄。

沉重的葬礼就像一场悠长的交接仪式,宣布着作为长子的高启强,要正式继承父母的养家重任,也昭示着他的青春期被强制结束,提前进入成年。

人群在第七天的晚上九点才散去,家里不再像以前那么拥挤,骤然变得空空荡荡。

他睡不着,弟弟妹妹们也睡不着。

他坐在凳子上,对着父母的黑白遗照,陷入了沉思。弟弟妹妹们拿着两个竹节人,在屋里跑来跑去。

父母在世时,弟弟妹妹不到九点就已经睡了,而现在已经十一点了。

“高启兰,高启强睡觉去!”

高启兰伸开双手:“哥哥抱!”

高启强连忙将妹妹抱到怀里。

他学着妈妈的样子,抱着妹妹来回转悠,为她哼唱安眠曲:

“月光光,照地堂;虾仔你乖乖训落床……”

启兰跟哥哥一起哼唱,笑得口水也从嘴角留了下来。启强为她擦拭嘴角,又用毛巾逗她玩:“流口水的小脏鬼!”

等妹妹进入梦乡,启强把她抱到大床上,回头再看高启盛,依旧在玩竹节人。

“高启盛,去睡觉!”

高启盛将竹节人的双手拉得老高,撒娇:“我也要哥哥哄着睡。”

启强将两个竹节人夺了过来。

“哥哥,还我!”

高启强将竹节人举起来,不让弟弟够到,却见竹节人的脑袋用黑色蜡笔画了头发,一个是齐腰长发,一个是中分短发。

高启强:“你去睡觉就还给你!”

高启盛:“我想和哥哥睡。”

“……不行,你已经是大孩子了,要学会一个人睡觉。”

启盛拽着哥哥的衣袖,撅着嘴:“我不敢一个人睡,我就要哥哥陪着我。”

他像小猫爬树般,双手环抱哥哥的大腿,想往上爬。

一阵酸麻从大腿传递到下体中央,令高启强莫名窝火:“别拽我的腿,拽得我酸死了。”

启盛张开双臂:“我也要哥哥抱!”

那可怜巴巴的眼神,让启强瞬间心软。他知道,父母双亡后,家里的两个小不点儿会更加依赖自己。

哎,正是黏父母的时候,却没了父母。做亲哥哥的,总不忍心弟弟妹妹受委屈。

“好,我抱你去床上,但你要好好睡,不许吵闹!”

启强将弟弟抱起来时,弟弟像只小喵咪,在他怀里蹭来蹭去。

启强哭笑不得:“阿盛,哥哥怕痒……”

他看着弟弟的皮肤白皙滑腻,如同融雪凝成,鼻梁已经微微挺起。他能预料到,若干年后的弟弟,一定美得动人。

而现在,这张脸还未长开,两颊挂着肉乎乎的婴儿肥,一笑起来,就露出糯米般的牙齿和一排“黑洞”——那是他前段时间刚掉的乳牙。

这种可爱,激起了启强的占有欲,令他很想将弟弟彻底地含进嘴里。

爸爸妈妈都不在了,无论对弟弟做什么,不会有任何人干涉,不是吗?

他想把弟弟的衣服都脱光,他想禁止弟弟穿衣服,只允许他赤身裸体地在屋子里跑。

他想弟弟快快长大,然后跟弟弟天天做爱……

但他终究遏制了一切非分之欲,只是用鼻尖贴着弟弟的脸,深深地闻嗅着弟弟的气息。

启盛压根不知道哥哥在想什么,也学他吸鼻子,吸得小脑袋往后缩,又乐得咯咯笑:“哥哥在学憋气吗?”

启强:“…………”

启盛:“我想听哥哥讲故事。”

启强给弟弟讲起了郑庄公的故事,还没讲完开头,启盛就已经在他的怀里睡着了。

凝视着怀里熟睡的弟弟,启强敏锐地感知到,自己的下体正在慢慢苏醒……他很担心,没有父母的约束与监视,自己会做出格的事。

启强赶紧将弟弟放在小床上。百无聊赖中,他翻开弟弟的书包,竟发现弟弟好几天都没完成作业!

无论语文还是数学,都连续多页只写了一两道小题,甚至空白一片。老师用鲜红的钢笔,在作业里,写着一个又一个触目惊心的批注:“差!”

高启盛你完蛋了!明天开始,督促你补作业!

高启强再度掀开帘子,准备看看弟弟妹妹睡得如何。妹妹在小床上缩成一团,而大床上的高启盛不见了!

他急得四处寻找,连床底、壁柜、门外都找遍了,却怎么也找不到弟弟。

他紧张得心脏砰砰直跳,一面准备报警,一面爬到二楼隔间,准备继续找,竟发现弟弟蹲在二楼书桌边,正在给注射器绑铁丝。

此时已经凌晨一点了。

“高启盛!”

高启强气得抢来铁丝,正要朝弟弟背上抽过去,但想到自己亲自尝过铁丝抽打的滋味,便忍住了。

他丢下铁丝,从衣架上拿起一根皮带,抓着高启盛的手,重重地打下去。

不知道为何,看到弟弟痛得发红的手,启强心中燃起莫名的亢奋感。他看着蜷缩的弟弟,就像一只深夜逃出圈笼,又被主人抓住的小绵羊。

而自己则成了绵羊的主人,随时都可以抽打他。

没有父母的约束,自己可以为所欲为地教训弟弟……启强发现,自己对弟弟浓烈的爱,能随时转化成粗暴的施虐欲,让他想奴役弟弟,控制弟弟的一切。

但这绝不可以!

但令他意外的是,弟弟并没有哭闹,而是死死地咬着下唇,不停地揉着泪水哗哗的眼睛。这样子,又让他忍不住心疼。

“作业不写,半夜不睡觉,是想把自己玩死吗?”高启强压着嗓子,尽量遏制话中的凶劲儿。

高启盛呜咽:“我不敢一个人睡……我怕鬼……我要和哥哥妹妹睡一起……”

为了表示自己并没有偏心妹妹,第二天早上,高启强抱着妹妹送启盛上学。

结果,上班差点迟到了。

父母去世后,家里失去了经济来源,养家糊口的重任落到了高启强身上。

前几天的葬礼上,高父生前的厂长亲自拿着油皮纸包好的抚恤金来吊唁,缅怀一番后,特意跟高启强强调:

“本来抚恤金只能给三百,但看到你们家没有大人了,为你争取了五百的抚恤金。”

“你爸爸的工位还缺着,因为考虑到你还要养育两个孩子,我们就把工位留给你。你想来厂里上班,我们随时欢迎你。”

启强万分感激,紧握住厂长的手:“谢谢厂长!”

几年后,启强才知道,他原本可以拿一千的抚恤金。

高父原在缫丝厂上班,主要负责厂里的技术工作。启强听厂里的老员工讲,父亲心灵手巧,技术精湛,没有几个人能代替。

高启强年龄太小,厂里担心他无法胜任高难度的技术工作,便安排他给工厂直营的真友服装店送货,并安排真友服装店长来管他。

店长叫周大伟,是个皮肤黝黑的胖子,他将出库、清点、运货的任务全都交给高启强,自己则坐在街边和一群人下象棋。

在烈日炎炎的夏天,高启强大汗淋漓地骑着三轮车,将堆成小山似的衣服一捆捆地抱到仓库里时,周大伟坐在林荫下,一边喝糖水,一边鼓励他:

“年轻人就要多干点活儿,才有成长!”

“三十天积极肯干,你来当劳动模范!”

高启强气得想回怼:“老母猪啃瓷碗——满嘴的破词儿!”

但想到自己还在试用期,找不到其他像样的工作,只好忍气吞声。

下午六点,高启强想按时回家做饭,周大伟却要他整理报销材料。

“周主任,我再不回去,孩子们该饿了。”

“特殊时期,可以把孩子送给邻居照顾嘛!”

妈的,只要跟你混,天天都是特殊时期!

高启强心里怒骂千百遍,但还是保持平静语气:“经常让邻居们帮忙带孩子,我也很不好意思……”

“是啊,你还有带两个小娃,真不容易。”周大伟叹了口气,握住高启强的双手,表达关心:“小高啊,我有个建议,不知道你接不接受,因为把你当做亲弟弟,我就直说了——”

“您讲。”

“你现在刚出社会,是最辛苦的时候,又要照家带孩子,又要为社会做贡献,哪里忙得过来?”周大伟说,“更何况,弟弟妹妹只能跟你过穷日子,看着他们受苦的样儿,你也心疼吧!不如,把弟弟寄养在一些富人家,他能过上好生活,你也轻松点。”

“你弟弟出生时,我们都说高家了不起,有两个男孩。很多富人想要男孩继承财产,生了七八胎,都生不出男孩。你只要愿意打听,很多富人还是愿意花大价钱买你弟弟的。”

“你是说让我把亲弟弟卖出去?!”

这语气把周大伟惊到了,他不敢相信,这个素日平和老实的孩子,此刻的声音里灌满了火药味儿。

周大伟连连摆手解释:“不是买卖,因为很多无儿无女的富豪,真的很喜欢小孩子,也知道你们对孩子有感情。如果将孩子送给他们,他们会送一笔钱,表达感谢,这绝不是买卖。”

“周主任,我父母在天之灵,肯定更希望我们兄妹三人不分开。”

为了顺利度过该死的试用期,高启强极力遏制自己的怒火,尽力用平静的语气回答。

要是在以前,他早就一记左勾拳轮过去了。

以前………高启强真怀念以前的日子。

以前的高启强,常常是皮衣叠穿衬衫,或搭一条高腰喇叭裤,将头发蓬松地梳到颅顶,露出高广的额头和粗浓的展眉。

如今的高启强,每天穿沾了一大片机车油污的厂服,蹬着自行车,穿梭于缫丝厂、厂直销国营服装店、厂子大院和菜市场,风里来雨里去……

自从独自养育弟弟妹妹,高启强再也没法做叛逆少年,而是变成了“当家主母”。

他与社会兄弟们渐行渐远。哥们请他打麻将,他要带弟弟妹妹逛公园;哥们邀他喝下午茶,他要去百货商场给弟弟妹妹们买新布料;哥们约他去打架,他要擦灰拖地做饭洗全家的衣服。

启强以为平庸生活已经消磨了自己的锐气,可回到家后,又立马觉得周主任似乎说得有些道理。狗头

因为高启盛、高启兰太令他头痛了!!

他们吃饭时说话,玩闹时叫嚷,睡觉前鬼哭狼嚎。他的嘴几乎从未停过,什么都要说,什么都要问,一激动就大声尖叫。

“吵死了!!!”很多次,高启强捂着耳朵崩溃不已。

自从父母去世后,两岁的启兰天天缠着大哥哥,无时不刻都要启强抱。高启强无可奈何,只能甚一边背着妹妹,一边做饭、拖地,最后筋疲力竭地抱着妹妹躺在摇椅上。

原本在独自玩耍的高启盛,见哥哥抱妹妹,拿着玩具跑过来,往哥哥大腿上爬:“我要哥哥陪我玩!”

他能应付一个小妹妹的黏腻,但他无法忍受两个小朋友的纠缠与争宠。

更何况,大点的那个,总在诱惑自己不安分的欲望。

启盛不知道,自己弄得哥哥勃起了好几次。他趴在哥哥身上玩得正欢时,哥哥突然弹起来,满脸红涨得冲进厕所。

“哥,你怎么了?”

“上厕所!”

实际上,哥哥在厕所里偷偷地自慰。

在意乱情狂之中,他艰难地战胜了自己的理智,颤抖着手,将内裤捂到嘴边。内裤上充盈着甜腻的奶香,高启强深深地闻嗅着这股令他迷醉的味道,又将内裤到自己勃起的阳具上,反复摩擦。

他幻想着弟弟已经长到十八九岁,正被二十多岁的自己强干着。幻想着自己的阳具已经塞进了弟弟的肉洞里,正来回碾磨。

在私处气味的裹罩下,这场自慰比以往更加酣畅淋漓。启强的阳具像一只饥饿的困兽,兴奋地昂扬挺拔着躯干,狼吞虎咽地肏弄着内裤,并将浓郁的黏液分泌到内裤上,仿佛宣告将它据为己有。

父母已经不在了,假如真等到弟弟长大,将弟弟强行按到地上开苞,是不会有人知道的。

把弟弟锁在家里,永远不要让他知道性爱的真相。到那时候,说不定,他还以为哥哥只是在体罚自己。

但可是自己的亲弟弟……现在还是个乳臭未干的小毛孩……要好好呵护他才对,怎么可以做出如此违背人性的恶事?!!

“哥哥呢?”

“哥哥在上厕所,这么久了,应该是在拉屎!”

厕所与客厅,仅仅隔着一道薄木板做的门。门外弟弟妹妹的对话声极其清楚,仿佛就在面前,一边看哥哥自慰,一边对话。

如果弟弟再长大几岁,就可以一脚踢破木板门,真正地亲眼目睹哥哥是如何粗鲁地肏干自己的内裤。

阿盛,哥哥真的很想上了你………

不知过了多久,他终于将精液射满弟弟的内裤。内裤被他玩得湿皱得完全不成样子,黏黏的精液还从内裤边沿滴落到地上。

他怀疑自己总有一天,会把弟弟拖到厕所里强奸。

越想粗暴地扒光弟弟的衣服,越想和弟弟做爱,越要对弟弟爱理不理,拒之千里。

就怕某一天,心理防线决堤,真的彻底毁了弟弟。

那天傍晚,吃完饭后,启盛又抱着启强的大腿,往他身上爬,小手差点要抓到他的阳具。惊得启强忙扇他的手:“别乱碰!”

“我要跟哥哥玩骑马。”

什么骑马,实际是想骑哥哥。

高启强紧紧夹住双腿,装模作样地伸了个懒腰:“哥哥上一天班,做一天家务,累得不想动了,自己骑自己去!”

“哥哥,你看我新做的发射器!”

高启强微微眯开眼睛:“嗯好看!”

“我们玩发射器好不好!”启盛又要往哥哥身上爬。

“你已经是大孩子了,自己去玩吧。”高启强连忙把他往下赶,“别老缠着我,我怕热!”

“哥哥只抱妹妹,不抱我。”

“你两岁时我抱得还少吗?你的尿布都是我换的。”高启强垂死病中惊坐起,“对了,高启盛,你作业写了吗?”

话刚落音,高启盛已经跑远了。

以前妈妈总夸弟弟认真听话,乖巧懂事。而现在的弟弟不按时洗澡,不写作业,也不睡觉。一回家就拿着竹节人和注射器四处疯玩。

自从发现弟弟漏了很多次的练习没写,高启强天天叮嘱弟弟要按时完成,但每次弟弟总磨蹭到夜深人静,最终在哥哥崩溃的吼叫声中,悻悻地上床睡觉,拖到次日早起补写作业。

每天,高启强都提醒自己,要克制住自己的怒火,不能随便打弟弟,但因为作业的事,弟弟每天都不免挨揍。

那天六点不到,高启强梦到弟弟妹妹尿床,惊醒过来。

他赶紧去检查两个小不点儿的睡觉情况,还好一切正常。

他把弟弟扶起来:“高启盛,起床写作业!!!”

“哥………”启盛头一歪,又睡着了。

“快点穿衣服,你昨晚一个字都没写!”高启强揉了揉启盛的脸。

启盛抓住哥哥的手:“不捏……”

“你不起床我就继续捏!”

启盛只好乖乖地起床。

为了让弟弟高效完成作业,高启强拿着戒尺守在启盛旁边。

他翻看弟弟的书本,只见前面都整洁干净,最近几页画满各种涂鸦。

“高启盛,你上课有没有听讲——”高启强正要训斥弟弟,竟看到弟弟咬铅笔。

“脏死了,赶紧写!”

启盛忙写数学的最后一道拓展题,而前面的一个字都没动。

“倒着写干什么?”启强记得以前上小学的时候,老师说过,数学最后一道题比较难,是可以不写的。

“最后一道题比较好玩。”

对启盛而言,做数学总是轻松快乐的,他最不喜欢枯燥反复的练字作业。

翻开方格本时,他对着密密麻麻的格子出了很久的神,想到树木还是光秃秃的时候,妈妈带自己去乡下,看一大片的稻田,也是一块块的格子拼接而成。

现在,上学路上的花儿纷纷盛开,妈妈却不在了。

“发什么呆,赶紧写!”启强看得不耐烦了,转身进厨房做早饭。

前几天,一些远亲送来了几斤猪肉、面粉,姑姑婆婆们帮启强做成了叉烧包。蒸好叉烧包后,他又要洗床单,擦床垫。

等他端着热气腾腾的叉烧包,从厨房走出来时,看到启盛正在玩竹节人。

听到哥哥的脚步声,启盛连忙把竹节人藏到桌子底下,用大腿夹住。一只手握笔,一只手按着练习册,装作认真学习的样子。

高启强走近,竟发现方格本依旧空空如也。

再看时间,已经快七点了。

“高启盛,你在干什么?!”启强气得揪起了启盛的脸,“不睡觉,不写作业,早上还有脸玩!”

启盛抓住启强的手,竭力反抗:“不准你抓我脸!爸爸妈妈都没这样抓过我!”

启强莫名怒气大发:“你不听话还有理?!你哥哥小时候不听话爸爸都是用棍子打用鞭子抽!”

启盛大哭:“我不管,我要妈妈!!!”

哭声惊醒了妹妹,妹妹也突然爬起来大哭:“妈妈,妈妈!!!!”

爸爸妈妈,又是爸爸妈妈!

是不是爸爸妈妈变成了鬼,还要训斥自己不该欺负弟弟?

启强气得拿起尺子,朝着启盛的小手“啪啪啪”连续猛打几下。

打完后,看到弟弟一直在搓自己的发红小手,启强意识到自己下手又重了。

令他意外的是,弟弟这次竟然没哭出声,而是竭力地哽着喉咙,垂下蓄满泪水的双眼。

哎,这孩子又在忍自己的脾气,看得真叫人难受。

启强虽然骂得凶,但他宁愿弟弟将自己的情绪释放出来。

一边是妹妹在哭喊爸妈,一边是弟弟郁结于心,启强犹豫了一会儿,还是先去床边哄妹妹。

看着哥哥抱着妹妹哄,启盛呜呜地抽噎出声来。

“不写作业偷着玩的时候,就要想到自己会挨打!”想到弟弟有那么多作业没写,启强心一横,又说起了狠话。

话刚落音,启盛突然一屁股坐到地上,大声啼哭,豆大的泪水也从泛红的眼睛里纷纷滚落下来。

真是不写作业,兄友弟恭,一写作业,全家发疯。

妹妹已经不哭了,阿盛的哭声却越来越大,在启强的耳边起伏不止。

想到每天下班累得筋疲力尽,还要追着督促弟弟洗澡、写作业;想到每当弟弟缠自己时,总会唤起自己不由自主的非分之想,启强焦躁得头痛欲裂。

高启盛啊高启盛,等到我忍无可忍的时候,一定把你丢出去!!!

喂明明青春期的我是最需要大人管教的啊!

“算了,阿盛,去厨房里拿两个包子上学去。”启强无可奈何地说。

“哥呜呜呜呜呜……”启盛依旧坐在地上,双手捂着脸,哭得全身都在抖,始终不起来。

“哥呜呜呜呜呜……”到了上学的时间,启盛依旧坐在地上,双手捂着脸,哭得全身都在抖,始终不起来。

“你又不是小孩子,犯错后,不要以为哭闹就好了。”话虽这么说,启强还是一边抱着妹妹,一边走过来,朝弟弟伸出一只手臂。

他知道弟弟在犯孩子气怀,自己揍哭的,到头来还得自己哄好。

启盛抓住哥哥的手,慢慢爬起来,又皱着眉说:“哥哥,头痛。”

启强连忙用亲了一下弟弟的额头,发现弟弟的额头比自己的嘴唇热。

妈妈以前就用这个方法确定孩子是不是发烧。

但启强的脑袋探过来时,启盛吓得紧闭双眼,死死地咬住牙齿,好像担心哥哥把自己吃掉似的。

“阿盛,额头有点烫了。”

启盛又抱着他的大腿:“哥哥,我冷……”

启强的身体痉挛了一下:“今天请假吧,哥哥陪你。”

高启强把弟弟抱到床上,找邻居借来体温计,在床边给弟弟喂粥喝。

看到弟弟不停地抠手,高启强才发现,弟弟手指关节竟然出了血,他连忙拿卫生纸替弟弟包扎伤口。

“什么时候破的皮?”

“刚刚你打我的时候。”

“阿盛,对不起,哥哥下手又重了。”高启强看得莫名心疼,“阿盛,讨厌哥哥吗?”

高启盛摇了摇头。

“那阿盛喜欢哥哥吗?”

高启盛点了点头。

真搞不懂小屁孩的心思,我都那么凶了,为什么还喜欢我呢?

他又后悔让弟弟起这么早,长期的晚睡早起,弟弟的身体肯定会垮掉的。

可作业该怎么办呢?

启强真的很怕,曾经认真好学的弟弟,在自己的手上废掉。

等弟弟睡着后,启强才下楼给周大伟打电话请假。

“现在才请假,要算你迟到扣工资的啊!”

“周主任,实在不好意思,弟弟发烧了,我本来也想早点请,但一直忙不过来。”

“今天还有很多任务要完成,我都替你做了,累得腰酸背痛的。”

“谢谢周主任!”

妈的,没我的时候,这些活儿难道不是你干吗?

“不要老是请假,倒时候工资都快扣没了。”

“谢谢主任提醒。”启强小心翼翼地挂上电话后,朝话筒狠狠地吐了个“呸!”

——————

回到家时,他发现启盛又醒了。

“哥哥头痛———”

“哥哥痛———”启盛一边咳嗽,一边大口大口地呼吸着。

体温已经烧到39度了,启强连忙将弟弟的外套脱下,又将冷水浸过的毛巾盖在弟弟的额头上。

启强担心启兰会被弟弟传染,便请楼下的唐叔叔孙阿姨帮忙照顾。

“哥哥难受——”启盛使劲地捏自己的额头。

“阿盛不怕,哥哥陪着你。”

这段时间,启盛特别的黏启强,几乎每句话都要喊哥哥。

“哥哥,饿了……”

“给你喝点粥好吗?”

“哥哥,你去哪儿了……”

“放心,我就在旁边呢。”

“哥哥,妹妹呢……”

病成这个鬼样子,居然还惦记着妹妹,启强不禁欣慰地笑了,“阿盛,妹妹在楼下唐叔叔家呢。”

“哥哥,是我好带还是妹妹好带。”

“都不好带。”启强故意挑逗他,但说的也是实话。

到了晚上,启盛的体温骤然升到四十一度。启强见过有些孩子因烧过了头,变成了傻子。他害怕弟弟也被烧坏了脑子,晚上十点的时候,他连忙抱着弟弟去了医院。

去医院时,启强也很害怕。他听说有个小孩发烧时打了乙脑预防针,变成了傻子。

“打针时一定要看清楚,他们要敢打乙脑针,我跟他们拼命!”启强心想。

半夜医院的人并不多,很快就排到了。护士先用小针管给启盛做皮试。

高启强听到,周围有人认出了他,在小声议论着。

“这是厂子大院高家的儿子,现在在他爸爸的厂里上班。”

“父母都不在了,这么小就去打工挣钱,不容易啊!”

“我上次去厂里看到了,这孩子特别老实,领导把活全推给他,他就一声不吭地埋头苦干。”

“我听小马说,他上个月的奖金被接管自己的领导私吞了私吞了,不知道是不是真的,就负责真友服装店的那个。”

“小点声,别让他听到了。”

那些人停住嘴,朝高启强望去。高启强别过脸,假装没听到他们的对话。

做皮试时,启盛乖乖地伸出手臂,又把脸别到后面,因为过于紧张,五官几乎挤成一团。

启强比弟弟还害怕,问护士:“这是在干什么?”

“我们先测孩子是不是对药物过敏。”护士比他想象的要耐心许多,她一边逗启盛,一边解释道。

启盛果然出现了过敏反应,手腕上起了不少红疹子,他忍不住要挠,却被哥哥紧紧地抓住手。

“哥哥,手痒,我不要打针……”启盛紧贴着哥哥的胸膛,委屈地向哥哥求饶。

“阿盛———”启强想劝弟弟勇敢,但因过于焦虑而开不了口。

“青霉素过敏,孩子不能打,换另一个。”

打完针后,启强牵着弟弟去长椅坐着,让弟弟的小脑袋靠在自己的肩上,轻轻地在弟弟耳畔叮嘱:“阿盛,如果难受,就赶紧告诉哥哥。”

他探下头时,准备亲额头测体温,弟弟又是紧紧闭着双眼,因为眼皮用力过猛,眉毛甚至快要撇成一对“八”字。

这么害怕哥哥亲额头吗?

“阿盛,这么紧张干嘛?”

“我怕你咬到我。”

启强忍俊不禁,又朝启盛的额头亲了几口。

“好像没特别烫了,阿盛乖,你很快就会好的。”

体温正在下降,启强心里的石头总算落地了。

他将启盛抱到怀里,哄他睡觉。启盛睡着时,一直死死地抓着哥哥的胳膊,仿佛生怕哥哥将自己丢下。

但取药付钱时,启强不得不将弟弟放在长椅上,这时他才意识到,自己的手已经酸麻得不行。

他刚把钱递给医生时,突然一道黑影窜来,倏地把启盛抱走了。

“有人抓小孩!!!”

高启强大喊,朝着人影方向狂奔。

快追上时,他朝人贩子的膝盖窝猛踢一脚,又整个身体扑到人贩子身上。这时,两个盯梢的扑上来,猛踢高启强的腰,试图扣住高启强的手,嘴里还给他泼脏水:“你才是拐小孩的吧,真是贼喊捉贼!”

启盛被震醒了,他在人贩子怀里拼命挣扎,并朝着高启强大喊:“哥哥,哥哥,我要哥哥!”

围观的人听到弟弟的叫喊,差不多明白是怎么回事。热心人将盯梢的团伙拽开,高启强趁机使劲地掰开盯梢的的手,死死地勒住人贩子的脖子,又将人贩子绊得跪倒在地,这副狠劲儿吓到了围观的人。眼看启盛快要挣扎出来时,又晃来一个人影,将启盛抱走。

启强赶忙起身去追,才发现是自己的好哥们王乐。

“你他妈的!”高启强急得在弟弟面前爆了粗口,“把阿盛还给我。”

“怎么,我帮你抢孩子还不乐意了?”王乐笑嘻嘻地将启盛还给启强,又给了他一沓钱,“拿去给孩子买衣服。”

高启强低声问:“哪儿来的?”

王乐朝人贩子使了个眼色,高启强懂了,王乐抱孩子时顺带从人贩子的衣服口袋里拿了钱。

王乐父亲是开拖拉机的,他从小就手脚不干净,前段时间因为在菜市场偷鸡,被巡警抓去拘留,刚放出来又旧病复发。

众人将人贩子扣押在地上,两个盯梢的本来逃走了,又被抓了回来。

高启强抄起铁皮垃圾桶,朝人贩子脑袋上砸去:“看我不要了你的狗命!”

他准备踢人贩子的脑袋,被周围人拦住:“小同志,安全员快要来了。”

安全员来时,两个盯梢的都否认自己是同伙,他们指着高启强辩解道:“我们以为他才是抢小孩的,所以才打他。”

其中一个盯梢的,双手递来一本病历,其中一只手在病历底下藏了一包烟:“今天兄弟带我来看病的,不信您来看看我的病历。”

领头的安全队长走到他跟前,接过病历时,并没有拿烟。盯梢的眼疾手快,将烟塞进自己的袖子里。

“我们在常安路的纺织厂上班,都是守法公民。”

队长认真地翻看病历信息:“你们以前是知青吧,记得纺织厂很多都是回来的知青。”

“对对对!”

“不错,不错,有为青年”队长冷笑,“以后要分清敌我再帮忙,要再严重点你就得进局子了,回去吧。”

高启强:“队长,他们是一伙的!”

队长摆摆手:“没有证据。”

他吩咐下属们将人贩子押走,便很快离开了。

高启强还要继续争辩,王乐连忙拽住他的手。

——————

为了避免追查,高启强用王乐偷来的钱付了医药费,并和王乐议论:“我看不明白了,他给安全员塞烟,安全员居然没拿。”

“说明人家作风正派,你以为都跟你一样吗?”

“但我还是觉得很奇怪。”高启强说,“如果特别正派,他不应该当众指责对方的贿赂行为吗?他不仅没要烟,还给对方留了面子。”

“那我就不懂了,可能他没不知道正在给他递烟?”

“烟盒碰到他手心了,他不可能不知道。”高启强说,“要不就是病历上的名字让他不敢妄动?”

“这我就更不明白了。”王乐说。

“你认识这个安全员吗?”

“新升上来的队长,叫孟德海,管咱们这片区。”王海说,“那些知青我也听到一些消息,说他们刚从农村回来,跟乡下还有联系,两边来回倒卖男孩赚钱。”

高启强深吸一口气:“那两人还没抓走,我就没法安生。”

他搂住王乐的肩说:“乐哥,咱们多年的好兄弟,这事儿还麻烦你多帮帮忙。”

王乐曾捅伤过别人,警察在厂子大院找目击者指认犯罪嫌疑人时,高启强替他作伪证。现在高启强遇到麻烦了,他理应还一个人情。

“一定一定!”王乐爽快地答应了。

———

从那天晚上开始,高启强无时不刻跟在弟弟妹妹身边,他带弟弟妹妹们出门时,总觉得有人尾随。

启强请工匠给家里修了两道铁栅栏门,一道安在木门外;一道安在走廊上,墙壁与围栏之间,都刷上绿色的油漆。就是你们在剧里看的那样

他每天都带着孩子去街道办哭诉:自己无父无母,没有权力没有关系和背景,常宁路有一群倒卖人口的,一直想抢走他的弟弟妹妹。

但上次抢孩子的人贩子已被抓走了,近期也没有新的案件发生,街道办无法受理。

高启强又写了一篇请愿书,挨家挨户地找街坊们联名,一遍又一遍地找他们哭诉,将这件事闹得沸沸扬扬。京海偷孩子拐妇女的人,闻风而退避,不敢妄动。

另一方面,他请王乐等几个哥们,每天到常宁路紧盯那两个贩子的动静,以便先发制人。

————

不知不觉,已经到七月,启盛已经放暑假了。高启强怎么也想不明白,弟弟最后两个月都没有好好写过作业,还因为发烧请了一周的假,期末考试居然还是第一名。

那天,启强开三轮车送货,让启盛和启兰坐在车后。启盛一边写作业一边照顾妹妹。

中午烈日炎炎,地上热得几乎冒热气。启强把车停到榕树下,和弟弟妹妹们吃西瓜时,一个穿着中山装的男人也走到树下躲太阳。

这个男人长着一张圆脸,一对单眼皮,皮肤黝黑。看到高启强车上的衣服装堆乘了小山,被几根橡皮绳捆住固定,不禁担心启强的安全问题:“孩子,这货太多了,小心上坡路上容易侧翻啊。”

高启强:“没办法,要运的货太多了,每次不装这么多,根本运不完。”

说罢,他递给男人一个西瓜。

“你们厂里也真是的,不知道多派几个人分担一下,这么热的天,谁受得了。”男人接过西瓜,又扫视着高启强,眼里充满了同情,“这么小就出来给家里赚钱,是家里的老大吧。”

“是。”

“你父母也真是,怎么舍得孩子在大热天干这么辛苦的体力活!”

“没……我没爸妈了……我还要养弟弟妹妹……”高启强说,“人贩子盯住了我们家,我怕弟弟妹妹们被拐走,只好每天带着他们上班。”

男人看了看车后座里的两个孩子,又看向高启强,深深叹了口气。

男人的眼神让高启强鼻子发酸。因为男人凝望他时,如同一位老父亲在爱怜着自己的孩子。自从父母双亡,这是高启强第一次被当作孩子一样看待。

男人带着启强兄妹到附近的一家餐馆吃面、喝糖水,又给三人各买了一套新衣服。启强先是百般推辞,最后还是接受了。

“叔叔,您叫什么名字,在哪儿工作。”临走前,启强追问道。

“我啊,在附近的一家厂里上班。”

此后,启强每天载着弟弟妹妹到榕树下,也曾观望过附近厂房下班的人流,却再也没看到这个穿中山装的男人。

他不知道,这个男人真实身份是京海市刑侦支队的队长安越。

安越早就听说高启强请愿的事。那天,他去小学接儿子,正好碰到高启强,便装作普通平民,和启强聊了起来。

离开后,安越的脑海里反复浮现着高家兄妹三人弱小无助的样子。他不理解,孩子们都是天生烂漫可爱,为什么有的无忧无虑、健康成长,有的却从小受尽磨难,得不到关怀。

站在京海第一小学门口,望着从校门纷纷涌出的小学生,安越一时出了神,都没意识到儿子已经跑到跟前,正拽着他的手。

“爸爸!”

他是人民警察,也是一位父亲,他绝不接受,孩子过着颠沛不安的日子。

“哎,阿欣!”安越给儿子来了个大拥抱。

他感受着儿子的美好,这让他更加坚定信念,决心彻查此事。

当晚,安越召开支队大会,开启清扫京海拐卖人口窝点的行动,并审讯了那日在医院被抓进来的人贩子,要求他供出团伙。

次日,两个警察来到纺织厂,调查另两个涉嫌在医院拐孩子的纺织厂工人。警方还派了一群线人,在常宁路一带蹲点。

两个纺织厂工人,分别叫张成朱墨,他们曾是下乡知青。那晚在医院为偷抢孩子的盯梢,因证据不足,未被逮捕。

趁工作闲暇,张成和朱墨找了个没人的地方,共同商讨对策。

“咱们已经被盯上了。”张成一边抽烟一边扫视四周,看看有没有人在附近。

“咱俩只是帮忙盯梢的,又没有直接抢孩子,他们敢把我们怎么样?”朱墨说。

“今晚逃吧。”张成说。

“这个月的工资怎么办?”朱墨说。

“今下午等财务回来,申请提前拿工资,明天去乡下躲一躲,等风声过了,我们再回来。”

张成和朱墨聊天的地方,停着一台拖拉机。从外面看去,拖拉机内空无一人。两人怎么没想到,王乐正躲在拖拉机的车厢里,将他们的对话听得一清二楚。

————————

张成和朱墨离开后,王乐赶紧开着拖拉机去真友服装店找高启强,正好看到高启强因为扣奖金的事与周大伟吵架。

王乐装作买衣服的,进店晃悠,朝高启强使了个眼色,又走了出来。高启强借口上厕所,也跟了出来。

王乐:“这混账是周大伟?”

高启强:“对,他贪了我的奖金,我今天故意套他的话,套出了证据。要当时你在旁边就好了,还可以给我做个人证。”

王乐:“还找什么证据,直接一拳打过去,你就什么证据都有了。”

高启强:“我现在跟以前不一样。打他,反而是我受处分,除非———”

高启强正琢磨着如何对付周大伟,但王乐没心思听这些:“我来这儿是跟你说件要紧的事,那两个盯梢的,准备明天跑路。”

高启强:“他们为什么不是今天跑路?”

王乐:“今天他们要等财务回来领工资,领完明天跑。”

高启强:“他们要是跑了,警察也抓不到了,可不能白白便宜他们。想到医院的事儿,我就来气,必须得给他们一个下马威。”

高启强的意思是,既要给两人贩子教训,又不能留证据,还得让对方知道是自己在报仇。

王乐:“找人打他们?”

高启强:“上次让你帮我问老大,你帮我问了吗?”

高启强说的老大叫卫昭,从初一开始,他跟王乐就和卫昭混在一起。启盛差点被抢后,他一面在街道办,当着众街坊邻居的面,天天卖惨;一面又让王乐联系混混老大,伺机报仇。

王乐:“老大说自己以前是光脚不怕穿鞋的,他现在有鞋穿了,早就金盆洗手了——”

高启强知道这句话的意思,卫昭现在行政上班,不敢跟黑社会有太多直接联系。高启强目不转睛地盯着王乐,期待卫昭还有后半句的转折。

果不其然,王乐抽了口烟,接着说:“老大说他原本不想管这事儿,但念情分,帮你找了他以前的好兄弟,也在道上混的。”

“替我谢谢老大!”高启强知道,这是卫昭一贯的套路。他还是故作激动地表达感激之情,“以后哪里需要我打架、杀人的,再所不辞!”

“算了,你还是奶孩子去吧!”

高启强作揖表示感谢:“我观察了他们二人每周的工作时间,今天他们要上夜班,大概九点下班,但他们往往会提前出来。今晚还请兄弟们埋伏在纺织厂附近的小巷子里,等他们出来就开打。”

王乐:“这时间有些紧啊。”

高启强:“他们明天就要走了,我们没时间了。这样,今中午,兄弟们的饭和酒我全包了。”

王乐:“行。”

高启强:“他们不能来我家吃,街坊邻居们知道我跟兄弟们好,容易露出马脚。打人后,日后警察大概率会找我问话,搜集证据,如此一来,街坊们反而成了目击证人。”

王乐:“那就到我家吃。搞不好警察来问话时,我早溜出京海打工了。”

“那太好了!”高启强感激不已,又说:“别让我家俩小孩知道,他们还太小,会吓到的。”

王乐:“你那弟弟看起来挺乖的,跟你小时候完全不一样,打架方面,你不言传身教,不怕他被人欺负吗?以后高启强的弟弟任由人欺负、说出来就是个笑话。”

“他是个好孩子,以后是要读书上进的,我可不想毁了他的前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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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启强将安越给的衣服放到委托店卖钱,又拿换来的钱和自己的一些工资,在菜市场买了十斤猪肉和一瓶白酒,送到王乐家,请打手们吃顿午饭,再请他们今晚揍人。

这是道上的规矩,兄弟给口饭,生死一起干。

高启强将猪肉送到厨房时,看到王乐正在杀鸡,灶台上已经摆满了还未下锅的素菜,鲜嫩可口的水果。

“到底是我请客还是你请客?”

“都是好兄弟,一起了!”

王乐虽然喜欢偷东西,但盗亦有道,从不贪亲戚好友一丝一毫。招待客人时,甚至极为利落大方。

“他妈的好久没看到你了!”

尖细的声音从屋外飘来,高启强顺着声音抬头看,黄毛儿竟然也来了。

他连忙起身和黄毛儿对撞胸膛:“你才他妈的,好久也没看到你,都去哪儿鬼混了?”

除了上次在医院情急之中爆了粗口,高启强已经很久没说脏话,竟有些不习惯。

“我们这帮人去鹏市打工刚回来的。”黄毛儿逗他,:“特地为了你赶回来的。”

“真的?多谢好兄弟们!”

“给你脸,你就贴着舔,哈哈哈哈逗你玩呢!”

“吊死鬼擦花粉,死不要脸!”高启强从柜子上抄起半瓶凤城液,装作要打黄毛儿:“今天老子要把你们往死里灌。”

“哎哟喂,好东西!”一人激动地问王乐,“这玩意儿可贵了,你从哪儿偷来的?”

“放屁,谁说老子偷的”王乐说,“老子正大光明地从厂里薅来的!”

“哈哈哈哈,这么多年果然还是狗改不了吃屎。”

“家里藏着好酒,不给哥们喝,真没意思!”

高启强举起凤城液:“乐哥,这酒我先赊着,敬各位兄弟们,下次再还给你。”

高启强陪着他们喝了几盅,又纠结着要不要把弟弟妹妹接过来。

为了不让弟弟妹妹被这乌烟瘴气的饭局影响,高启强上午将俩娃送到刘阿姨家。现在已经中午十一点了,刘阿姨夫妇俩十二点就要去上班了,难道让弟弟妹妹独自呆在刘阿姨家里吗?

启强很不放心。

虽然有几家街坊的女主人不上班。但她们经常敞开大门,谁都可以进屋抱孩子。特殊时期,把弟弟妹妹放在这样的人家,高启强总担心出事儿。

“高启强,你养鱼呢?”

高启强回过神来,摆摆手:“我把阿盛阿兰接过来。”

“高启强要奶孩子了!”有人起哄。

“哐当”一声,高启强用菜碗砸桌子,“孩子过来时,嘴巴放干净点!都是城市人好青年,都他妈给我讲文明!”

高启强走后,众人猜拳劝酒,闹得不可开交。高启强推开门时,屋子里顿时都安静了。

大家看到两个小屁孩一直紧跟在高启强身后,始终不敢走出来。

大的比饭桌高一些,小的跟椅子差不多高。

“阿盛阿兰,这些都是我的好朋友,你们要叫哥哥的,快跟他们打招呼吧。”启强的声音很温柔,与方才的粗野形成鲜明对比。

“哥哥好——”阿盛抓住哥哥的裤腰,腼腆地看着满座的青壮,他才知道,哥哥有这么多朋友。

“哥哥好——”妹妹也跟着喊。

启盛小心翼翼地环视了一圈,回头问启强:“哥,这里有的是哥哥,有的是叔叔。”

众人本想保持严肃,却被启盛逗得大笑,

不知谁喊了句:“哎哟小皇帝来了!”

黄毛儿也跟着起哄:“阿盛,我们都是你的御前侍卫,贴身保镖。”

“阿盛,听说有人要行刺你,我们今日特来救驾。”

启盛一头雾水,根本听不懂他们在讲什么。

“我听不懂。”启盛摇头。

“知道搞破鞋是什么意思吗?”

启盛摇摇头。

“启盛,你说你哥哥搞破鞋的。”

启盛摇摇头。

“启盛,知道二流子什么意思吗?”

启盛摇摇头。

“启盛,你说你哥哥是二流子。”

启盛摇摇头。

“启盛,你跟你哥说滚犊子。”

满座大哥大叔如同饿狼扑食般围着启盛,吓得启盛连忙跳下椅子,抓住哥哥的衣服,藏到哥哥身后。

高启强张开双手,将启盛挡在身后,如同张翅护崽的老母鸡。他怕兄弟们的话越说越浑,高喊道:“我刚出去的时候,说好了要讲文明,讲文明!”

“你说的是他妈的讲文明!”

“搞破鞋哪里不讲文明了?”

要是弟弟妹妹不在,高启强肯定要大喊一声“滚!”

如今这个局面,只能巧取了。

高启强指着带头起哄的说:“阿盛,这个哥哥才是真正搞破鞋的,说’孙哥大色狼搞破鞋。”

启盛从哥哥身后探出头来,乖乖地:“孙哥大色狼搞破鞋。”

众人哄堂大笑。

孙哥:“高启强你她妈的!”

启强:“我说了,不准当孩子面说脏话!”

黄毛儿:“他妈的怎么是脏话呢?那可是他的妈。”

孙哥:“你妈的才是脏话。”

启强发飙:“谁再喷一句粪,帮我带一天孩子,喷十句带十天。”

王乐打圆场:“各位消停点吧,高启强跟以往不一样了,现在可是有孩子的人了!”

众人笑得前俯后仰。

又有人大叫:“王乐,你天天搞不正当男女关系,怎么到现在都没孩子。”

启兰启盛都被大家的粗鄙话语吓得瞪大眼睛,向高启强投来求助的眼神。

平日阳光开朗勤俭顾家的哥哥,到底交了一群什么妖魔鬼怪?

爸爸妈妈说,要做听话的小朋友。

校长老师说,要做讲文明、懂礼貌的好少年。

为什么他们竟然脏话连篇??!

启兰低声呼救:哥,我怕……”

启盛细语求助:“哥……我想回去……”

启强:“阿盛,阿兰,别听他们的,吃自己的饭。”

“高启盛,要不要喝点酒啊?!”

高启强连忙按住高启盛的杯子:“不行!”

“眼睛清皮肤白,喝酒肯定比你哥厉害!”

“你哥二年级的时候偷酒喝,你爸满大院追着他打!”

高启强:“………”

酒过三巡,众人对启兰启盛依旧热情高涨。

“给我做弟弟妹妹好吗?”

高启强:“赶紧拿去吧,我早就不想要了!”

“哥教你们抽烟喝酒打架泡妞!”

高启强:“!!!”

众人簇拥在启盛、启兰四周,抢着要抱他们俩,有的反复抱着乐呵,不舍得撒手。

启强严厉地命令:“每个人顶多只能抱一次!”

他被哥们疯狂的样子吓到了,又大喊:“把孩子还给我!”

“哇”地一声,启兰吓哭了。在她眼里,这群围堵她的人,如同豺狼野兽一样恐怖。

启盛刚想从人缝里爬出去,就被人猝不及防地举起来。那人将脑袋埋在他的下体中间,像爷爷对孙子那样,要亲他的小鸡鸡,喊着:“我的乖宝贝,有了小鸡鸡就可以传宗接代了!”

“我操你大爷,赶紧把孩子还给我!!”

启强拼命地挤进人堆里,在那人快要亲到启盛的小鸡鸡时,迅速将启盛夺走,再将启兰也抱了起来。

此时此刻,高启强无比崩溃,真后悔带小屁孩来这种地方!!!!!!!

当天晚上不到八点,启兰已经睡着了,启强把正在丢沙包的启盛强行抱到床上睡觉。

“哥,我还想玩会儿……”

父母去世后,除了生病那段时间,启盛几乎都是十点之后才睡,现在毫无困意。

“我今天专门治治你晚睡的毛病。”启强把启盛按在床上,不准他动。

“闭上眼睛。”

“睡不着……”

“数羊羊,一只羊、两只羊………”启强自己数得正起劲,启盛却一言不发地睁大眼睛看着他。

“把眼睛闭上!”

已经八点四十六了,启盛还在叽里呱啦说个不停,就是不肯闭眼入眠。

“哥,孙阿姨家买了电视机。”

“你怎么知道?”

“小龙哥告诉我的。”

“赶紧睡吧,说不定你能梦到我抱回来一台电视机。”

“去小龙哥家抱电视机吗?”

“哈哈瞎说,睡了乖。”

“哥,紧箍咒其实是观音菩萨送给唐僧的。”

高启强:“……现在已经很晚了,睡觉吧乖。”

启盛:“可我还是很想听西游记的故事。”

启强:“把眼睛闭上,一会儿就睡着了。”

“小龙哥家现在正在放《西游记》……我好想去看……”

“现在立马睡觉,我就允许你明天去他们家看。”

启盛只好闭上双眼。

启强去天台晾好衣服后,再下楼看看弟弟妹妹睡得如何。

“阿盛。”启强小声地喊。

见弟弟没反应,启强放下帘子,轻轻出门。

他要去常宁路,亲自给两个人贩子来点教训。

但他没想到的是,弟弟其实是在装睡。听到哥哥出门的声音,启盛以为哥哥要去小龙家看《西游记》,便偷偷下床。

他关上木门,打开两道可户内开锁的铁栅门,听到哥哥下楼梯声,又听到楼下正在放《西游记》主题曲。便关上铁栅门,跟着下楼。

可下到四楼,启盛见孙阿姨家大门紧闭,窗轩虽敞,但被绿色的窗帘遮住。

启盛转身趴着栏杆,看到哥哥走出了厂子大院。

哥哥要去哪里?

他急忙冲下楼,也跑出厂子大院,看到哥哥又朝一个小巷子拐去。

厂街不能直通常宁路,需要走到新安路过四个红绿灯再拐几个小巷子,才能到达。

但高启强在京海土生土长十六年,他知道厂街与常宁路的秘密通道。

厂街左拐到大头巷,那里是缫丝厂后门。大头巷尾是一个由矮墙围筑的平台。平台靠北向下看,大概五层楼的高度,便是常宁路得的垃圾场。

这五层楼高的墙壁由水泥填平,隔几个月就更新一幅色彩斑澜,人物神情激昂的宣传油画。

平台这么高,跳到常宁路,大概率是会送命的。

但平台左侧有一栋废弃的烂尾楼,楼层靠常宁路方向都是堵死的墙壁,右侧都是锁死的铁门。

一般人都以为铁门里面是装电缆的密室,但高启强等少数几个人知道,铁门堵住的是垃圾口通道,沿着通道往外爬,就可以到常宁路的垃圾场,翻过垃圾场的矮墙,走几步就是常宁路的纺织厂。

八点四十分左右,街上几乎没什么人影,张成、朱墨准备回家时,三个打手从背后偷袭,将他们拽到窄巷里,给脑袋套上麻袋,并用草绳在脖子系上死结。

“……放开我……唔唔……”

张成、朱墨一开始在竭力挣扎,但打手们抡起柘木棍,将二人打得跪倒在地。

所有的打手一拥而上,用棍子猛捶四肢。将朱墨、张成打得骨头嘎吱直响,在地上来回挪动地躲避棍棒,痛得哭爹喊娘地求饶。

孙哥用戴了手套的右手拎起朱墨的衣领:“叫朱墨是吧?上有父母下有两宝。”

“是是是……”

“以后再偷孩子,就把你们的孩子砍了,一命抵一命!”

“求求你放过我,我再也不敢了……”

高启强从垃圾堆翻到街上,拐进巷子,戴上棉线手套,接过棍棒,朝张成、朱墨的锁骨、屁股狠狠砸去,砸得锁骨发肿,屁股渗血。

孙哥:“今晚的事儿,要敢说出去,直接杀你全家!”

朱墨、张成二人痛得“哎哟喂”直叫,又连忙讨饶:“……不敢……不敢……警察来问也不敢……”

“你们的屁股怎么出血了啊,说!什么原因?!”

“不小心摔地上摔伤的。”

“还算识趣,学狗爬给我看看。”

“哎哟喂……求哥哥行行好,腿都要断了……”

高启强静静地看着兄弟们戏耍二人,全程一声不吭。

众打手离开时,留下在地上哀号的二人。

王乐和高启强各拿一根棍子,沿着垃圾通道爬到烂尾楼,再锁上铁门,快走出门口时,高启强和王乐同时看到对面立着一个人影。

二人定睛一看,原来是周大伟在对面的草丛里撒尿,那张黝黑肥硕的脸正对着烂尾楼大门口。

在路灯的照耀下,周大伟也突然看到他们从黑暗中冒出来,眼睛发红,大汗淋漓,充满悍气。

周大伟怵得大叫一声。

王乐正在兴头上,棍指周大伟,大吼:“叫你妈叫!”

高启强知道,周大伟几乎每晚都要来大头巷打麻将,搞不好还拿从自己这儿贪来的奖金做赌注。

如果周大伟看到自己拿棍子从烂尾楼走出来的样子,万一警察真的调查群殴,他就成了目击证人。草丛就在平台边,说不定刚刚周大伟正全程看到他们打人。

趁着痛打人贩子时的施暴快意还未消散,高启强抡起棍子朝周大伟额顶击去,将平日在周大伟这里积下的怨恨统统宣泄出去。

周大伟到底是个胖子,这一棍对他并没有造成多大影响。他缩身转后准备捡石头回击,但很快,腰和腿又被启强、王乐砸了好几棍。

高启强、王乐不约而同扑向周大伟,使尽浑身解数,才将他绊倒在地。

这架越打越痛快,两人对着周大伟狠踢几脚,又用棍棒猛打数下,痛得周大伟屁滚尿流。两人又将棍棒交叉夹在他的脖子上。高启强问:我那五块钱奖金去哪里了?!”

周大伟嘴皮子在打哆嗦:“强哥……强哥……饶了我吧……”

高启强:“别说他妈打废话!”

周大伟:“我……我拿的……”

高启强:“现在还给我!”

周大伟只好乖乖将手伸进口袋里,摸五块钱,不小心将两枚筹码也掏了出来。

王乐眼疾手快,抢走筹码:“哈哈,这下找到你赌博的证据了。”

高启强防止他伺机反抗,:“把手举起来!”

周大伟只好将手伸直举起,又不停求饶:“两位爷爷千万别说我赌博的事儿,求你们了,给你们当牛做马也愿意。”

高启强:“今儿打你这几下子,你要敢报警,我俩顶多关几天,放出来继续找你算账,要敢影响我的工作,直接要了你的狗命,听懂了吗?!”

周大伟哀嚎:“懂懂………我不说,绝不会敢说……”

高启强:“真的吗?有什么凭证呢?”

周大伟:“我对着老天起毒誓!”

高启强:“不行,你平日里不是说讲科学,禁止迷信吗?你立的毒誓可不能当真。”

说罢,他朝王乐使了个眼色。

王乐坐在周大伟腰上,用脚踩住他的脸。高启强脱下周大伟的鞋袜,从口袋里拿出一把水果刀,将周大伟的小脚趾砍断。

周大伟正要发出撕心裂肺的惨叫,王乐将鞋头塞进他的嘴里。

高启强:“砍下你的一根脚趾作证,如果敢跟警察讲,其余九根脚趾也都砍掉!”

周大伟痛得大汗淋漓,浑身发红,张开双手拼命挣扎,却摸到一块鹅卵石。

他赶忙抓起鹅卵石,朝王乐身上砸去。

石头砸得王乐额顶流血,他强忍剧痛,猛地起身,要将王乐抱摔在地,又抓住不远处的大石块,朝高启强的脸上砸去。

“不——”

草丛深处突然传出小孩的声音,让高启强意识到周大伟的袭击,迅速躲过。

但小孩的声音把三个人都惊住了。

高启强反应极快,趁着周大伟出神,迅速抄起木棍朝周大伟额头猛锤数下,将周大伟打晕倒地。

草丛左侧又响起一阵声音,一道小小的黑影从草丛里窜出来,跑远了。

王乐蹲下来检查周大伟的情况,高启强顺着声音去追,竟发现是启盛……

小小的身影往大头巷深处跑去,跑得极快,头也不敢回。

追赶中,启强突然感到脚下硌到了什么,他停下脚步,看到地上是启盛掉下的两个竹节人。

他捡起来细看,竹节人都被黑色蜡笔画了头发。一个是波浪长发,一个是中分短发。

是的,高启盛拿着两个竹节人,偷偷尾随哥哥,一路跑到大头巷平台。

他以为哥哥趁自己和妹妹熟睡,偷偷跑出去玩耍。

为什么哥哥晚上可以出去玩,我们就得睡觉?

强烈的好奇心促使启盛一路跟了过去。

直到大头巷尾平台处,哥哥突然消失了,他翻遍草丛,站在平台边缘向下看,怎么也找不到哥哥。

哥哥去哪里了?

附近有一栋废弃的楼房,启盛鼓起勇气走进去,但楼房深处是无尽的黑暗,吓得他立马退了出来。

楼外路灯闪耀着橘光,四周寂静无人,只有夜虫轻鸣,启盛忍不住胡思乱想。

哥哥怎么失踪了?他是进了楼房吗?

黑暗无光的楼房,是不是通向地狱?

会不会有坏人抓走哥哥,或者妖怪吃掉哥哥?

爸爸妈妈已经不在了,哥哥也要离开我们吗?

穿堂风从巷子的另一头传到这一头,冷得启盛直打哆嗦。

“哥,你在哪儿?”他忐忑不安地呼唤着。

“阿强哥,你在哪儿啊?!”他一边呼唤,一边东张西望。

“阿强,哥,你去哪里了?”

启盛蜷缩在草丛里,呜呜哭起来,他不想失去哥哥。

不知过了多久,他听到重重的脚步声,只见一个胖伯伯缓缓走来,像四处游荡觅食的黑牛。

启盛吓得将头埋在茅草之下,目不转睛地看着“大黑牛”,不敢出声。

又不知过了多久,两道黑影扑过来,压倒了胖伯伯。透过草丛缝隙,启盛清楚地看到,其中一人是上次招待大家吃饭的王乐哥,另一个是自己的亲哥哥。

他亲眼看到,哥哥和王乐哥正在围殴胖伯伯,如同两只恶狼围攻身形比自己大一倍的猎物,为了制服对方,使出浑身蛮力拳打脚踢,任凭伯伯痛得哭爹喊娘,也不停手。

他亲眼看到,哥哥们将胖伯伯踩在脚下,威胁他的身家性命,抢走胖伯伯的钱。哥哥甚至拿出小刀,将胖伯伯的脚趾砍断。

看到胖伯伯痛得撕心裂肺的样子。启盛好像也被割了脚趾一样,忍不住捂住自己的双脚。

假如哪一天惹哥哥生气,他会不会也砍下我的脚趾?

他从未见过这样凶狠的哥哥,满眼充斥着嚣张气焰,如同厉鬼附身……

哥哥为什么会变成这个样子?!

启盛完全不敢动弹,害怕哥哥抡起棍子,朝自己猛捶。

可看到胖伯伯要拿大石头砸哥哥,他又害怕哥哥会被胖伯伯砸死。

“啊—-不———”他吓得忍不住大声喊。

提醒了哥哥,也完全暴露了自己。

等哥哥往自己走过来时,他惊得迅速起身,拼命往家的方向逃去。

慌忙中,手里的两个竹节人都掉地上了。

逃跑时,启盛听到身后哒哒的脚步声,仿佛很快就要扑向自己。他不敢回头,害怕被哥哥们抓住,像胖伯伯那样挨揍。

他终于气喘吁吁地跑到员工宿舍五楼,在月光的照映下,他将小手伸进铁栅门里,将门内的锁拧开,再将铁栅门关上。

可第二道铁栅门的锁无法外开,启盛试着拉了几下门,铁门紧锁,只是微微晃动,发出“吱呀”几声。

启盛听到哥哥回来的脚步声,他吓得蹲坐在铁栅门边,双手紧抱小腿。

哥哥的脚步声越来越近,“吱呀”一声,外栅门开了,启盛吓得将头埋进大腿里。

哥哥的声音已逼近自己的身体,他紧闭眼睛,双手将腿抱得更紧。

“我还怕你没关门,你竟然关了门,但进不去了哈哈哈。”

哥哥的声音平和而又愉悦,令他十分意外。

他慢慢抬头,看到哥哥俯下身,轻轻拍了拍自己的脑袋,脸上绽放温柔的笑:“大晚上别一个人跑出去,小心被坏人抓了。”

啊,可我为什么觉得哥哥才是坏人……

高启强用钥匙开了两道门,等启盛进来,再锁门。他转身正要招呼启盛睡觉,只见启盛自觉地爬上大床,盖被躺好。

不会像之前那样,吵着要跟哥哥、妹妹一起睡;玩闹半天不肯闭眼。

现在根本不需要哥哥提醒。

按常理,高启强会为弟弟半夜跑出来而发怒。更何况这个小不点还成了自己打架斗殴的目击证人。

可看弟弟的万分恐慌样子,启强一点火也没有,反而有些哭笑不得。

毕竟是自己的亲弟弟,又不能像对待周大伟那样简单粗暴。

但万一这个小笨蛋和别人聊天时,把这些都一股脑地说了出来呢?

高启强坐到床边,见启盛连忙闭上眼睛,忍不住又笑起来:“小盛,别装睡了……”

他俯身亲切地说:“小盛,今晚在大头巷看到什么,千万不要跟任何人讲,亲妹妹也不可以哦。”

启盛一脸疑惑地看着哥哥。

他想到老师说,要做诚实的好孩子。

高启强:“今天被哥哥打的人,是想把阿盛拐走的坏人,哥哥为了保护阿盛,必须将他们打怕,他们就不敢欺负阿盛了。”

启盛:“哥,我以为你被妖怪附身了,我好害怕……”

启强:“哈哈,不会的,这世界没有妖怪,妖怪都是《西游记》里编的。”

启强:“小盛,答应我,今晚的事情不要跟任何讲,哪怕警察叔叔来问,也不能讲。他们问你今晚发生了什么,你就说哥哥在带你睡觉,自己已经睡着了,什么都不知道。”

启盛点了点头。

启强:“阿盛,一定要听哥哥的话,如果你跟任何人讲了,警察叔叔肯定知道,他们把哥哥抓走后,你就永远都没有哥哥了。”

启盛满眼惶恐地凝望着哥哥。

哥哥爱打架,又教说谎,该不该被警察抓走?

可自己并不希望警察抓走他…………

他第一次觉得哥哥是那样陌生,那样可怕。

从那个晚上开始,启盛不再贪玩吵闹,次日默默吃完早饭,就趴在书桌上写作业。

写完算术写语文,写完语文练生字,练完生字便在草稿纸上胡乱涂鸦。

他不敢离开书桌,害怕哥哥勃然大怒,拿棍子打自己。

整个上午,他没有跟哥哥说过一句话。

真的不能和警察讲吗?那受伤的胖伯伯该怎么办?他还躺在那里吗?

他会不会已经死了?

跟哥哥出门买菜时,小盛看到十字路口的交警叔叔,正认真地指挥交通,一身挺括制服,神情十分威严。

真的不能和警察讲吗?

讲的话,哥哥会被警察抓走,我就没有哥哥了……

“阿盛该过马路了。”

启强注视着弟弟,他已经大致猜出了弟弟的小心思。

他伸出手,想让弟弟牵自己。

但弟弟怯怯地看了启强一眼,又低头躲过哥哥的眼神。他并没有牵哥哥的手,而是迅速跑开了。

————

下午,两名警察来访。

高启强知道他们会来,但没想到他们会来得这么快。

警察:“您好,昨天晚上,大头巷发生了一起聚众斗殴事件,两个被打的人是纺织厂员工,均身受重伤,在医院救治。根据群众反映,6月18日,您曾在医院和他们发生肢体冲突,我们要对你做一些调查,希望你能配合。”

果然,受重伤又不危及生命。

那天,高启强和兄弟们商量好,只用棍棒敲打四肢和锁骨,不致命但会骨折;难愈合且限制行动。

最低也得在医院得躺几个月以上。

高启强面不改色:“好的。”

高启强觉得,警察应该感谢自己。

京海正严厉打击人口拐卖犯罪。如果不是高启强们将那两个人贩子打伤,警察搜集他们的犯罪证据,姗姗来迟地抓捕,两人早就逃之夭夭。

警察:“昨天晚上七点到九点期间,你在什么地方,做什么事?”

高启强:“七点大概在洗碗吧,然后拖地,带孩子们洗澡,给他们讲故事,哄他们睡觉,哦对了,他们睡了,我也就睡了。”

说得越随意,怀疑的可能性越小。

警察:“你们家还有一个弟弟,一个妹妹是吗?”

高启强:“是。”

警察:“妹妹呢?”

高启强掀开帘子,警察看到妹妹正在床上睡觉。

那天晚上,妹妹八点就睡了,对后面的事一概不知。即使警察要问她,也问不出结果。

警察:“小丫头真乖!你的弟弟呢?”

但弟弟不一样,弟弟亲眼目睹了自己打人的情景。童言无忌,极容易说漏嘴。

高启强正在掐豇豆,听到“弟弟”二字,心里咯噔了一下。

他定了定神,才回复:“跟姑妈出去玩了。”又补充了一句:“本来也要带妹妹去的,但妹妹要睡觉。”

“出去了?”警察疑惑地拉开床帘,又往厕所里看了看。

果然不见弟弟的踪影。

警察很快离开了,高启强松了一口气。

今天早上,好兄弟告诉他,警察下午会来厂子大院调查,他便打电话请高妍姑妈来家里做客。再找个理由,让姑妈带弟弟出门看杂技表演。

杂技表演要持续到很晚,警察不会等这么久。

弟弟要出门避警察,妹妹要留在家里。

如果跟自己同居的两个孩子都错过此次警察调查,警察也会怀疑的。

—————

高启强丢垃圾回来,听到小盛和姑妈爬楼梯的声音。

启盛曾经很怕姑妈,但今天,姑妈带他看杂技,请他吃美食,让他不禁对姑妈亲近起来。

比对哥哥还亲近。

他把姑妈的手往下拉:“姑妈,我不想回家。”

高妍:“还想玩吗,天都要黑了。”

启盛:我怕哥哥……”

高妍:“怎么,哥哥打人吗?”

启盛低下头,犹豫了很久,摇摇头:“不知道。”

高妍担心启盛被哥哥打怕了,不敢说实话。她连忙撸起起启盛的袖子,又掀起他的衣服,看看他身上有没有被哥哥打伤。

但小盛的皮肤白皙无暇,看不到一丝伤痕。

高妍:“小盛,如果哥哥乱打你,我亲自教育他,让他亲自跟你道歉。”

想到哥哥有一大群凶神恶煞般的朋友,想到昨晚骇人的场景,小盛第一次觉得哥哥深不可测。

他仰着头,向高妍投来了弱小无助的眼神:“姑妈,我还是不敢回家………我好害怕………”

高启强听到对话,不禁皱下眉头。

弟弟长这么大,第一次如此地排斥自己。

他莫名火大:高启盛你是我的亲弟弟,我从小带你长大,总是都让着你,你凭什么排斥我?

值得这么生气吗?小孩子没记性,过几天或许就忘光了……

弟弟害怕我了,也就不会整天纠缠我,这不是好事吗?

但,火气还是无法消解……

凭什么?

为了保护你,冒着被警察抓的危险,才去找关系打群架,每天不辞辛劳地照顾你,为了你,为了这个家付出这么多,你凭什么疏远我?

启强低头看了眼手里的酱油壶,心里突然闪出一个坏主意。

次日傍晚,启强让弟弟出门打酱油。

虽厂街大路可直达厂子大院。但打完酱油后的启盛,喜欢钻进巷里,沿着弯弯曲曲的小路绕回家。

他一路捡了不少漂亮的小石头,把口袋都塞满后,又看了一会儿蚂蚁搬家,才往厂子大院方向跑。

但在偏僻的转角,一个散着蓬发,满脸涂满黑墨,身披棉絮的怪人,张牙舞爪向启盛走来,发出飘飘然然的声音:

“小弟弟,跟我一起走吧”

“啊鬼!”启盛吓得转身飞逃。

可刚要转到另一个巷子里时,他又被另一个“穿着破烂脏脏衣,浑身画满刺青的“鬼”堵住去路。

“谁家的儿子,怪可爱的,让我咬一口尝尝!”

启盛试图从墙边骗过去,但“鬼”的反应极快,张开双手,猛冲过来,几乎要将他抓住。

幸好启盛反应还算快,“鬼”刚碰到他,他蹲下身子,从对方腋下钻了过去,差点将酱油瓶摔地上。

“啊!”他吓得心脏都要跳出来了,朝鬼的身上吐了一口痰。

可刚跑出去几步,又遇到了第一个鬼。

他从地上抓起一把沙子,往鬼的脸上洒去,随后转身往回跑。

“救命,救命!”

这一带都是工厂的库房,正值假期,无人回应他。

后方和左侧的巷子被两个“鬼”堵住了,前方是高墙。他只能跑到右侧的巷子,差点撞到到了第三个“鬼”。

“小盛,小盛———”

不能回答!回答他就会被索命!

“警察叔叔,救救我……”启盛绝望地哭喊着,但右手还不忘紧紧握住酱油瓶。

鬼怪们从三个方向缓缓向他逼近,几乎要将他围住。

没有退路了吗?天都快黑了。

左后侧巷子由一片拥挤不堪的唐楼相拥而成。这里是粮管所的商铺,一楼是门店,二三楼都是米仓和办公室。现在晚上八点都已经下班了。

在唐楼与唐楼之间,形成了一线天的窄道,如同楼群的裂缝,深不见底。

启盛往一线天窄道逃去,但越深入,越幽暗见不到亮光。他抬头,看到楼宇与楼宇之间已经连在一起。

再深一点,路已经窄到无法挤进去。

“哥……”启盛多希望哥哥能来救自己。

“小盛,小盛,小盛…………”

远方鬼怪的呼唤声此起彼伏,仿佛在招魂。

“不要,不要!”启盛双手捂着耳朵,大哭,“我要哥哥……哥哥……哥哥………”

天彻底黑了下来,一线天已陷入死一般的黑暗里。穿堂风灌入细细的窄道,吹得启盛浑身发冷。那阵阵呼啸声,仿佛鬼怪的嗥叫,惊得启盛瑟瑟发抖,也产生了幻觉。

透过盈盈泪光,他仿佛看到爸爸妈妈正向自己飘来。

真的是爸爸妈妈吗?

“呜呜呜呜呜,爸爸妈妈,我想你们了……你们变成鬼了吗?”

可爸爸妈妈面无表情,身体在飘飘荡荡中变形。

“呜呜呜呜呜爸爸妈妈,我不想死……”

“哥哥……哥哥……你在哪儿?”

风停了,又涌起,启盛蜷缩成一团,依旧在不停地颤抖,他觉得自己快要死了……

不知过了多久,远方传来熟悉但又奇怪的声音:“阿盛,阿盛!”

是哥哥,哥哥来了!

但细仄的密道,让哥哥的声音略略有些变形,变得沉重、粗旷。

如果不是每天都要听到哥哥的絮叨,对哥哥的声音特别熟悉,启盛差点都认不出来。

“哥哥,哥哥,哥哥!”启盛拼命地呼叫着,嗓子都要喊哑了。

哥哥,你一定要听到我的声音啊,我快要被鬼吃掉了!

“哥哥,哥哥………”

一道亮光穿过沉沉黑暗,又上下左右地晃动着。启盛连忙昂着脖子,朝亮光处凑过去。

“阿盛,不要怕,哥哥看到你了!”

熟悉的脚步声越来越近,越来越近,启盛激动得又抽噎起来。

“阿盛……”

哥哥的声音就在耳边,启盛刚反应过来,哥哥就已将他紧紧地抱住,用温热的气息包裹着他,用宽阔的身体为他挡住肆意的晚风,让他不再害怕,“阿盛,你怎么跑到这儿来了?”

“哥……我碰到鬼了,我好害怕……”

“鬼?傻仔……哥哥带了手电筒,鬼就不敢过来了,我们一起回去吧。”

启强刚要拉启盛起来,启盛又蹲下来道:“哥……还有酱油。”

这毛小子怕成这个鬼样子,居然还记得酱油,高启强哭笑不得。

———————

虽然已经脱离了危险,但小盛依旧紧张得抖个不停。

在茫茫黑夜里,夜虫鸣叫声都能让小盛吓个不停。他双手死死地拽着哥哥的手臂,像将要坠下深渊的人正死死拽住垂在悬崖边的枝桠。

他淡忘了前几日哥哥深夜打人时的凶恶相,此时此刻,他觉得哥哥是世上唯一能保护他的人。

他害怕一松手,哥哥就消失不见了……

小盛不知道,那三个鬼怪是哥哥的朋友,他们早已和启强计划好,在小盛打酱油回家的路上,突然出击。

为的是和哥哥唱红白脸,让小盛放下对哥哥的忌惮,把哥哥当作自己的守护神。

“阿盛……”

启强的手臂如同被千斤坠拖扯,被弟弟拽得酸得不行,但他的心中却欢喜不已。

他才发现,自己是多么需要弟弟的依恋。趁着这份快意,他将弟弟抱起来,肆意地释放着自己的保护欲。

高启强胡乱联想到在生物课听到的零碎知识,他不禁怀疑,父母离开人世后,为了保证后代存活,父母对弟弟妹妹的爱欲,是不是都无形灌注到自己身上,以便让自己更好的养育同胞。

虽然日日为弟弟烦恼,但在厮磨之中,他感到自己对弟弟爱得更深了。

爱到要不择手段地拿捏他,让他永远地依赖自己,再全力以赴地为他牺牲一切青春自由的妄想,做一个平庸朴实的当家兄长。

如果父母还在,他的诡计肯定很快就被识破。但父母已经不在了,他可以使尽各种手段,将弟弟玩弄于股掌之中。

他分不清,这是长兄爱护弟弟的本能驱使,还是忤逆人伦的邪念作祟。

他也懒得去琢磨这些。

被弟弟疏远一阵后,他才发现拥抱弟弟几乎是世界上最快乐的事情。

这个暑假,小盛又长高了,他快抱不动了。但在拥树中,他用自己的身体充分感知着弟弟的身体。在与弟弟同频的吐纳中,感知着弟弟鲜活的灵魂。他感知到,弟弟正沉浸于这种充盈的安全感,但依旧微微颤抖着。在这个过程中,启强学会在呼吸中放松自己,不再让体内的欲望肆意失控。

“傻仔,这世界上是没有鬼的。我刚刚过来时什么也没看到。”

“可我看到,也摸到他们了!”

“那这些鬼可能怕你哥,你哥过来,他们都藏起来了!”启强轻轻拍着他的背,笑道,“等出了巷子,我就不抱你了,你现在太重了!”

“好,但你要牵我的手。”

“那肯定。”

出了巷子,一排排街灯散下橘光,照亮前行的路。启强并没有放下小盛,而是一直抱着他继续往前走。

弟弟以为哥哥忘记了刚刚的约定,他不敢直接问:“哥,鬼真的怕你吗……”

“都说啦,世上没鬼的,你刚刚肯定是太紧张了!”

“可是……”

启盛回头,隐约看到几个无脸的白衣人在幽幽的暗巷里飘荡,像深海里的游鱼永远不会跃到岸上,他们也没有跟到巷外的路灯旁。

——————

洗澡时,启盛要哥哥守在门外,一直跟他说话。

“小盛,明天哥哥给你做一个金箍棒,这样你就不怕鬼了!”

“啊,鬼也怕我的金箍棒吗?”

“怕的!”

“哥……”

“怎么了?”

“今晚我可以和你、妹妹睡一张床吗?”

“……”

“好啊。”

晚上,启盛听着故事,在哥哥的怀里睡着了。趁着弟弟妹妹熟睡,启强悄悄地在弟弟脸上亲了一口。

这一口在弟弟脸上留了很久,让弟弟在迷糊中慢慢睁开了眼睛。

但这一口很轻很轻,只是唇珠与唇峰稍稍触到弟弟的脸颊。

弟弟在睡眼惺忪中举起小手,要将哥哥的脸抵开,但他的小手停留在半空中,又落到床上。

他突然咧嘴笑了,又缓缓闭上了眼睛。

启强已经知道如何控制随时可能喷薄而出的欲火,那就是把这一切化作无尽绵长的爱,让弟弟惬意享受,欣然接纳,并最终不可自拔。

阿盛,哥哥真的很爱很爱你。

但哥哥会慢慢等着你长大……

21弟弟变了

有人在开狄区的文化宫旁找到了失踪多日的周大伟。他因为后脑损伤,变成了重度失忆的傻子。

来文化宫读书的学生,街头的混混经常欺负他,导致他浑身是伤,警方已无从考证,是谁打残了他的后脑。

高启强听到消息后,松了一口气。他知道,警察基本找不到自己殴打周大伟的证据了。

除非他们再来找弟弟谈话。

路过区医院时,他看到周大伟满头缠着绷带,被老婆搀扶着的样子,居然有点心疼。

心疼曾欺负自己,又被自己打残了的人,这种心情真奇怪。

但没办法,如果不对周大伟下狠手,后面会更麻烦。

他听到一些消息:前段时间,连续多个城市发生了极其恶劣的杀人事件,全国各地正紧急展开扫黑除恶工作,严厉打击各类犯罪活动。

在以前,打架斗殴可能关几天就放出来了,但现在很有可能直接枪毙。

因此,不能让任何人知道前天晚上发生的事。

他现在需要做的是,保持淡定,装作什么都不知道。

高启强很快止住了内心的胡思乱想,若无其事地走开了。

他不知道,安越在街道另一边注视着自己。

先是纺织厂的人贩子四肢骨折、锁骨断裂,又是缫丝厂的周大伟沦为智障。

在安越看来,这些都与高启强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他决定亲自去高启强家调查。

他先是顺道和几家街坊邻居了解高启强的情况。这里人都说高启强老实本分,一个人不辞辛苦地养育着弟弟妹妹,待人热情友善。

安越来到高启强家时,他正带着弟弟妹妹在楼顶种土豆。

启强启盛一眼就认出了安越,是在榕树下和自己吃西瓜,并带兄妹三人吃饭、买衣服的中山装叔叔。

“叔叔好!”兄弟俩异口同声。

“妹妹,快叫叔叔。”

“叔叔好。”

但穿着一身警服的安越却好像不认识兄妹三人,并没有搭理他。

他全程板着脸,问了高启强关于周大伟和人贩子的几个问题,并让辅警做好记录。

在高启强以为他要结束时,他突然叫住了启盛。

“小朋友,警察叔叔有几个问题想问一下你。”

启盛看了一眼启强,又看了看安越,缓缓吐出一个字:“好。”

“小朋友,我们回屋里聊吧。”

为了避免高启强的干扰,安越带启盛进屋。

等过了一会儿,高启强才偷偷开门,走到二楼隔间,看到鹅黄色的帘子被拉上了,帘子上隐约浮现着安越和启盛对坐的身影。

如果他在旁边,还可以偷偷指引弟弟,现在只能听天由命了。

“启盛小朋友,家里居然挂了你这么多的奖状!你真是个优秀的好孩子,叔叔知道优秀的孩子一定是非常诚实的,是吗?”

启盛点点头。

“7月29日,也就是前天晚上八点,你还记得哥哥在干什么吗?”

警察不知道厂子大院和常宁路纺织厂之间的秘密通道,他们只能按大路行程推断,厂街距离常宁路一个小时的路程,人贩子是九点下班后挨的揍。如果高启强打人,他八点就要开始行动了。

“我不会读钟。”

安越这才想起,眼前的小屁孩还没到七岁,刚读完一年级。

他又想到最近七点左右天才黑,又换了个问法:“前天晚上天快黑时,哥哥在干什么?”

“哥哥在找李阿姨借棒槌,洗我和妹妹的衣服,不小心把妹妹的衣服搓破了!”

“洗完衣服之后呢?”

“在给我跟妹妹讲三打白骨精的故事,哥哥说白骨精为了吃唐僧肉,先变成一个老奶奶……”

安越哭笑不得:“好了,叔叔今天不是来听故事的。”

他们的对话,启强听得一清二楚。

傻小子,真要把那晚的事一事不差地抖出来呀!

安越又问:“哥哥讲完故事后,又干了什么?”

启盛低头想了想,说:“讲完故事后,哥哥不停地要我立马睡觉,我说什么,他都叫我睡觉。”

来高家之前,安越听到邻居们说,父母离世后,启盛经常晚睡。

他推测,如果启强真的与这些斗殴事件有关,那他让弟弟早睡,大概为了尽快出门,奔赴常宁路。启盛如果八点左右就睡着了,那启强很有可能在九点左右到达常宁路纺织厂附近。

高启强也听出来,启盛的话,简直是在给自己送刀。

傻仔,你的废话比流水账还详细!

高启强已经想象到,警察刚跟弟弟问完话后,就扑过来,将自己押上刑场,直接枪毙的画面了。

“所以启盛八点就上床睡觉了吗?”安越凝视着启盛的眼睛,想从他那纯真无邪的眼神中获取更多的信息。

启盛在发呆,安越又问:

“前天晚上上床睡觉后,哥哥出门了吗?”

启盛被安越的眼神吓得低下了头,像因为犯错而害怕被长辈批评。

“阿盛,怎么了,害怕吗?”

“我怕哥哥打我……”

高启强:“……”

“为什么?”

启盛双手不停地抓扯着自己的短裤脚:“因为我晚上总是不睡觉,哥哥生气了会揍我。”

“所以那晚启盛挨揍了吗?”

“差一点……因为我不睡觉……”

“所以阿盛几点睡的呢?”

“我不会读钟。”

过了一会儿,启盛把头抬起来说:“我睡觉时,长针指着12,短针也指着12。”

这小屁孩晚上十二点才睡?!身体怎么受得了!

高启强深吸一口气,他知道自己已经脱离危险了。

既然弟弟说自己哄他睡觉哄到十二点,那在纺织厂九点发生的打人事件,就跟自己没什么关系了。

安越看了一眼时钟,确定时钟没坏,又拍了拍高启盛的脑袋:“阿盛,你一定要早点睡啊,晚睡长不高。”

“嗯嗯。”启盛乖乖地点头。

“你上床睡觉时,哥哥出门了吗?”

启盛仰视安越,认真地回答:“没有。”

警察走后,启强反复回味着他们的对话。他意识到,弟弟说的都是实话。

被哥哥哄睡觉是真的;从大头巷回来后,十二点才睡也是真的;十二点睡觉后,哥哥的确没有再出门。

那些絮絮叨叨的流水账,也恰好避开了哥哥出门的事实。

不知道弟弟是有意还是无意。

“哥——”

他听到启盛在叫唤自己。他想夸弟弟刚才表现极佳,但又克制了表扬的冲动。

启盛冲上楼梯,差点撞到他的怀里。

“小心点,别摔着了!”启强微笑道。

“哥,我刚刚有点害怕警察叔叔。”

“哈哈,他们又不是坏人,你害怕什么?”

“因为……他们长大得好高大,样子很严厉,比老师还严厉。”

看来你哥还不够严厉,所以你总在哥哥面前任性……

启盛双手缠绕着启强的手臂,用脸贴住他的手腕,要把他往阳台上拉,“哥,我还想种土豆!”

还是这么黏人,他会一直这样地黏自己吗?

望着弟弟天真烂漫的神情,启强突然意识到,今天第一次看到弟弟说谎。

周大伟被找到后,继续留在真友服装店上班。

因智力受损,他已做不成管理者。店里的活儿细碎繁琐,没人愿意顶替,厂长便让高启强做代理店长,每个月工资涨到19块,多领5张布票,周大伟则成了他的小跟班。

高启强并没有对周大伟落井下石,而是与他轮流看店、送货。有次,周大伟把三轮车开到泥潭里,他帮忙推车,弄得满身脏污。

众人看在眼里,都感慨高启强宽宏大量,不计前嫌。如果他做了大领导,肯定要造福不少人。

虽然工资涨了,但自从妹妹读幼儿园,家里又开始吃紧。

饭已经变成了粥,炒萝卜已经换成了炒空心菜。

启强总担心弟弟妹妹吃不饱,把菜往弟弟妹妹的碗里赶,自己几乎只吃粥。

启盛依旧忘不了妈妈烹饪的美味,与之相比哥哥做的饭实在难以下咽!

父母去世后,一到饭点,他总磨磨蹭蹭不肯吃完,跟哥哥讨价还价,吃完几口就绝对不会再吃。

但渐渐地,他也会将哥哥盛到碗里的青菜叶强行往嘴里塞。

真难吃!启盛忍不住将饭粒吐到衣服上,又立马抓起来继续塞进嘴里。

必须吃,不吃就会饿得睡不着。

“阿强!”

木门被推开,只见孙哥拎着一条海鱼站在栅门外。

还没进门,高启强就被鱼腥味反胃到直作呕,连忙用袖子捂住口鼻:“真腥!”

弟弟妹妹可能是太馋肉吃了,好像根本不在乎鱼腥,都睁大了眼睛,兴奋地看着鲜嫩的鱼肉,忍不住舔嘴。

“吃了吗?”

都是老朋友了,启强懒得跟他假惺惺地客套。

“吃了,难不成来你这儿吃残羹剩饭?”孙哥说,“你们厂真抠门,居然不给你发肉票?”

“我存了几斤肉票了,现在市场上供不应求,根本买不到肉。”启强问,“你这鱼哪儿来的?”

孙哥作了个“嘘”的动作,“去海边找渔民,私下拿布票换的。”

高启强捏着鼻子,赶紧将鱼丢进盆里,又把窗子全都打开,才让腥味稍稍消散了些。

孙哥:“阿强,我找你来商量个事。”

“说。”

“我们一起去鹏市打工吧。京海工资太低了,你看看你,每天累死累活都只能啃馒头。很多香港老板都去鹏市做生意,我们跟着打点零工,比在京海赚不知多多少,还有机会去香港,说不定再过几年,我们还可以自己创业做老板。”

这番话让高启强极为心动:“多少人去?”

“要出去打工的,都组成两个车间了,有的去鹏市,有的去穗城。”

高启强看着在一旁的阿盛阿兰,半晌才问:“弟弟妹妹跟我一起去鹏市?”

“当然可以啊!”

“去鹏市住哪儿?一开始肯定找不到房子。找到了也可能是七八个人上下铺挤在一起,阿盛阿兰怎么受得了,更何况他们还要读书,怎能跟我们一起瞎折腾?”

“想这么多干什么!把他们送给亲戚不就好了吗?”

高启强沉默了一阵,摇头:“不行……”

“我家亲戚少,舅舅舅妈要照顾病重的姥爷;姑妈一家做生意,经常出差,交给他们我不放心。”启强说,“要不你们先出去探探路,等弟弟妹妹长大点,我再带他们一起出来,跟你们混。”

这话说得很违心,孙哥说的难道不是自己心中所想吗?

启强莫名烦躁,又看到启盛光顾着带妹妹玩耍,把椅子弄翻,又在地上打滚儿。

哎……整天没心没肺地闹,到现在还不能为哥哥分担忧愁……

“高启盛!”高启强忍不住吼了一声,把孙哥、弟弟妹妹都吓到了。

刚吼完,他又后悔将情绪撒到弟弟的身上,小孩子本来就是无忧无虑的,何必难为他们呢?

他让自己的声音平和了许多,“别光顾着玩,把碗筷收一下。”

孙哥笑:“阿强,声音挺大,看来还不够饿啊!”

启强:“………”

孙哥走后,高启强恨不得将海鱼丢出去。

但想到弟弟妹妹很久没吃肉了,他用夹子夹住鼻子,强忍着用菜刀拍晕活鱼,花了一下午的时间熬鱼汤。

阿盛已经长大了些,要为家里做事了。每个周末的下午,他都会拿着蛇皮袋,带妹妹去附近的工地上捡废铁或麻绳,卖到废品站,赚点零钱。

回来的路上,两孩子饿得不行。启盛便拿出二分钱买了一根油条,掰两半,大半的给妹妹,小半的留给自己。

刚推开第一道铁栅门,启盛启兰就闻到浓郁的鱼香味。

“啊,可以吃肉啦!”启盛兴奋地带着妹妹冲进家里。

喝鱼汤时,兄妹三人几乎同时发出满足的咕噜声。

启强帮弟弟妹妹抹去嘴角的残渣,又看到他们满脸洋溢着幸福的微笑。

他不禁感慨:要是能保证你们顿顿都这么营养,该多好。

转眼已到11月,京海的冬天没有刺骨的寒冷,但阵阵西风送来不少凉意。

启盛七岁生日那天,高启强正在加班整理报销材料,姑妈高妍急冲冲找来,并绝望地告诉他:

“阿强,小盛被姑父抱走了!”

姑妈最近在京海三小附近买了房子。启强曾叮嘱启盛,放学时,如果哥哥没来接他,就去姑妈家吃晚饭。哥哥下班后会把他接回家。

姑妈与姑父一直被当作众人恩爱夫妻的典范。但从昨天开始,他们突然闹离婚、争财产、吵得不可开交。

启强本来今晚要提醒小盛,最近不要去姑妈家,没想到,仅仅晚了一步,小盛就被抱走了。

“抱……抱走了?抱去哪里了?”启强连忙追问。

“我已经报警了……让几个人帮忙找……还没消息……”

启强急得将一沓报销材料猛摔到地上:因为下班晚了两个小时,我就要永远失去弟弟了吗?!

他顾不了那么多,跟姑妈一起跑了出去。

“今天听说你加班,我让他晚上直接来我这儿吃”高妍说,“但我在家里等了很久很久,小声都没回来。我去学校找,老师说他已经被姑父接走了。”

“姑父经常去什么地方?”

“他常去的地方,我都问遍了……”

没过多久,有人来找高妍:“妍姐,小盛被送到蓝天孤儿院了!”

孤儿院?

姑父为了支付高昂的离婚补偿费,大概要把启盛拐去卖钱。但孤儿院是公益机构,他怎么会赚到钱呢?

还是纯粹的报复心理?

到了蓝天孤儿院,两人直接闯进院长办公室。高妍拿出启盛的一张照片,这是前几天她带弟弟去照相馆,提前拍的生日留念照。

“院长,这是我侄子,刚被人强行抱到你们孤儿院了,我们要把他领回去。”

院长扶了下眼睛,慢条斯理地问:“抱到我们院,我怎么没印象?叫什么名字?”

“高启盛。”

院长让秘书找主任,主任联系专管人员进出的副主任,副主任让干事通知广播站,召集孩子们到院子里集合。

启强在广播站俯视所有的孩子,高妍在操场上依次翻寻了个遍,都没找到弟弟。

干事又通知各组护工队长,让他们抱来几本厚厚的姓名册,依次查询。

终于,一个年迈的队长婆婆高呼:“找到了!刚刚被一个叫樊坤吴的人给领养了!”

她激动得忘记放下了手上的放大镜,依旧拿它对着眼睛,将眼睛折射得跟鹅蛋一样大。

启强的内心如五雷轰顶,瞬间说不出话来。

“凭什么刚抱走就送人?!”高妍气得踢翻了椅子。

“我们的领养都是按规定走流程,哪条法律规定刚抱来的孩子不能让爱心人士领养?!”

这种冠冕堂皇的话根本忽悠不了高妍和高启强。

“你们就是涉嫌违法,我如果找不回弟弟,你们都要受到处分!”高启强:“樊坤吴呢?我要找到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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