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挣 第92
余贞笑激动起来,心电起伏越来越大。陈争温声道:“别急,先歇一歇。”
余贞笑意识到自己的失态,抱歉地低下头。病房里安静下来,只有器械单调冷漠的声响。几分钟后,余贞笑重新开口,“我不想再关注她,我不断告诉自己,过去的事已经过去了,她有她的路要走,我也有我的。我妈妈病重,我每天除了上学,还要去打工,去医院照顾她,我没有时间再去关心周汐在做什么。”
“后来……我妈妈过世了,这个世界上,终于只剩下我一个人。我的成绩和家庭条件肯定是没办法去上高中的,我报了技校,今后起码有一份手艺能够养活自己。当时我已经再次瘦下来了,不用像小时候那样节食,每天吃很多,但还是瘦下来了,没有人心疼的人,膘都贴不上来。”
“我以为我释怀了,但是当我听到街坊说——你们记不记得以前住我们这的周家?他家女娃子去十中读书啦,成绩太好了。我一下子又被拉入了那种……对她仇恨的情绪。十中那么好的学校,我只有小时候幻想过自己坐在十中的教室。她并不聪明,为什么能考上十中?我猜她肯定不是靠自己,多半又是家里的钱。我猜中了。”
那天,余贞笑将自己好好收拾一番,来到十中校门外,等了一下午,终于看到周汐从校园里出来。上了高中的周汐更加漂亮了,就算穿着校服,也不能掩盖她被金钱滋养的气质,她的身边还是簇拥着很多女孩,和以前不同的是,这些女孩也个顶个地有气质,和她一样,是有钱人家的孩子。
余贞笑安静地跟随,她说不清自己为什么不肯离开,明明不想看到周汐,却又忍不住接近她,就像网络上那些蛆虫,厌恶某个人,却一遍又一遍地去看他的主页。
周汐看到了她,那一瞬间她像是被钉在原地,想要逃离,双脚却不听使唤。她以为周汐认不出她来了,毕竟她每年都偷看周汐,这却是周汐在搬家后第一次看到她。
周汐走上前来,眼中流露出惊讶,叫她的名字。她拼命克制住慌张,假装淡定地和周汐打招呼。但如果周汐聪明一点,观察力更强一点,一定可以看出她的脸颊正在抽动。
周汐问她怎么在这里,话语没有经过大脑,自己就跑了出来,“我在十中读书,你呢?”
周汐眼睛睁大,“我也在!你在哪个班?”
她没有说具体的班级,周汐似乎还想和她多聊几句,但同伴笑着催促,周汐便挥挥手,“她们叫我了,我先走了,空了一起吃饭啊!”
人群涌上前来,黑压压的,将她和周汐分开,她看着她越走越远,向着光明,自己却再一次被落下,陷落在黑暗的一边。
那之后,她经常去十中,但都不让周汐发现,更不可能应周汐吃饭的邀约。她在技校过得并不顺,连技校这种地方,居然都要讲家庭条件,明明大家出来都是给资本家打工的,韭菜何苦为难韭菜?
这两年,她心里堵的东西越来越多,又找不到地方发泄,自己和周汐的差距越来越大,隐约间,她已经有了很疯狂的想法。每次看到新闻里那些报复社会的人,她都会蠢蠢欲动,她也想报复社会,可是她到底没有那种胆量。她所能做的,只是一遍遍在心中咒骂。
听到这里,陈争打断,“你没有捡到周汐的学生证?”
余贞笑愣住,几秒后反应过来,“捡?我没有捡过,是蒋老师给我的。”
陈争想起周汐的话,见到余贞笑的那天,她弄丢了学生证,得知余贞笑以她的名义去福利院,周汐先入为主地认为捡到学生证的是余贞笑。
原来不是。
原来郝乐早已做好了准备。
陈争问:“你和蒋洛清是怎么认识的?”
经历了这段恐怖的囚禁日子,余贞笑对蒋洛清只剩下畏惧,她说,蒋老师是今年初找到她,后来给了她周汐的学生证。
余贞笑知道蒋洛清是13班的班主任,这位老师年轻、长相温和,听说还是名牌大学的高材生,来十中教书是“扶贫”。她羡慕周汐能够遇到这样的老师,看,幸运的人总是能够一直幸运。
所以当蒋洛清在技校附近拦住她,说有事想请她帮忙时,她受宠若惊得简直晕了头。
蒋洛清带她吃昂贵的西餐,喝三十多块钱的奶茶,这些都是她从来没有过的体验。送她回家的路上,蒋洛清意味深长地说:“这些都是周汐的日常。”
她知道,她都知道,但是自己体验过了,那种不平的感觉才更加尖锐。
蒋洛清说:“为什么有的人生来就可以拥有这一切,其他人就不可以呢?天赋卓越也就罢了,偏偏周汐只是个一般的人,聪明和她是一点边都不沾。”
她本就埋藏在心里的仇恨被一点点激发,脑海里浮现周汐和那群大小姐花枝招展的模样。是啊,她们凭什么?
蒋洛清说:“我这边有一位小朋友,过几天她会来找你,你们也许可以成为朋友。”
这人便是阿屏。看到阿屏的一刻,余贞笑就有一种亲切感,对方和她一样,都是在灰尘里摸爬滚打的人。那段时间,她经常翘课,和阿屏游荡在城市的各个角落,看那些每时每刻都在发生的不公。当她们再去十中,看到光鲜的周汐,刺痛进一步放大。
“我好恨。”她终于忍不住对阿屏吐露心声,“他们为什么可以过得这么好?尤其是周汐!”
阿屏淡淡地问:“你想报复吗?”
她咬牙切齿,“可是我不敢!我什么都没有!”
“有恨,就足够了。”
“什么意思?”
阿屏说:“蒋老师说,你很会做玩偶。”
她愣了下,想起蒋洛清上次出现时,夸奖她书包上的吊坠很有特点,问她是在哪里买的。她连忙摘下来,说是自己做的,“蒋老师,你喜欢的话,我可以送给你。”
蒋洛清不客气地收下了,还说:“有一项手艺就是你的救赎,它可以拯救你,也可以让你过上富足的生活。”
在蒋洛清这么说之前,她只将做玩偶当做一种爱好,从没想过可以靠它赚钱。回家后,她被这句话所影响,开始专研玩偶,但漫无目的,没有做太多。
阿屏说:“玩偶就是你的武器,试试把仇恨都倾注在做的玩偶中,艺术本来就是心意的具象。”
她得到启发,每次在制作玩偶时,都想到自己经历的痛苦,别人唾手可得的幸福,为什么走运的不是她?为什么周汐可以笑得那样灿烂和她打招呼?
神情诡异的玩偶就此诞生,它们说不上丑陋,但内心敏感的人能够窥视到它们的恶意。
蒋洛清看到这些玩偶,对她大加赞赏,然后将周汐的学生证递到她的面前,她吓了一跳,“蒋老师,这是什么意思?”
蒋洛清说:“在我面前,你不必伪装。你不是想成为周汐吗?那就用她的身份,去做你想做的事吧。但我有一个条件,尽可能多做玩偶,并且想办法将它们送到各个学校,不需要太多,但每个学校最好都有一两个。贞笑,你比周汐聪明,你一定有办法。”
我比周汐聪明!她的脑海里回荡着这句话,她从来没有赢过周汐,唯独比周汐聪明。聪明在优渥的家庭条件面前不值一提,真的是这样吗?那为什么蒋老师选择的是我,不是周汐?
那一刻她感到强烈的振奋感和使命感,蒋洛清虽然说她可以用周汐的身份做任何事,但她沉迷于蒋洛清的认可,一心只想完成任务。
在做玩偶期间,她完善了自己的计划——以周汐的名义去福利院,让福利院的人信任自己之后,又用福利院的名义去商场摆摊,集市上学生居多,只要是学生,就很难抵抗考运的诱惑。
玩偶原本带着她的恨意和诅咒,却可以摇身一变成为考运娃娃,学生们买它,不仅可以为自己的分数祈福,还能帮助福利院。
她知道年轻人并非真正迷信,但这有什么关系,很多人买考运娃娃也只是给自己一种心理暗示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