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挣 第18
“对,每次都要,最好是把那几年的混混斗殴记录都找给我。”
这工作量不小,民警叫来几位年轻同事帮忙,陈争一页一页翻看。冯枫在高中时的确是个校霸、恶霸,几乎每次混混约架都有他的身影,但他通常不会自己动手,自有卫优太和曾燕等人为他冲锋陷阵。
记录里的许多名字,陈争要么在二中老师口中听说过,要么上次来派出所就已看到过,但一个叫“郝乐”的人却是第一次注意到。
他似乎是冯枫阵营中的一员,打架并不在行,只是一个“镶边”的小弟。但冯枫多次打群架,其中都有他。他不是二中的学生,家庭情况没有任何记录。
陈争盯着这个名字,问:“郝乐你还有没印象?”
“谁?”民警走过来看了看,“你等我想想,有点耳熟。”
陈争说:“冯枫是二中的校霸,他的小弟基本都是二中的人,这个郝乐是哪来的?”
“你这一说我想起来了!”民警说:“郝乐,那个郝乐,他也是二中的学生!”
陈争在郝乐名字后面指了指,“但这里为什么没有记录?”
“因为他打群架时已经不在二中读书了啊!”民警说:“但这你要去二中打听,我对他也不了解,看着挺老实一孩子,不知道怎么就跟冯枫那群人混到一起去了。这些年也没见着。”说完,民警一愣,瞪着陈争,“你刚才是不是问我有哪些人失踪?你找的不会是他吧?”
陈争说:“你确定这个人不见了?”
“我不确定啊!但我确实好像很久没见过他了。”民警说:“要不,我派人问问去?”
陈争说:“辛苦了,有消息及时联系我,我这就去二中。”
鸣寒正在和曾燕的数学老师张斌聊天,这位数学老师马上就要退休了,不像其他老师那样得知死者是自己这儿的学生就紧张,十分健谈。
鸣寒提到尹竞流的失踪,旁敲侧击问二中还有没有学生不明不白消失,他的情绪忽然变得很激动,“你们只知道查尹竞流,对,他是很优秀,十年后你们还在关注他。但可惜的不止他一个!”
鸣寒一想有门,“还有谁?”
“我带的学生!高一没上完就退学了!”张老师遗憾道:“郝乐,他的数学成绩不输尹竞流的!”
“郝,乐。”鸣寒暗自重复这个名字。
张老师回忆道,郝乐是单亲家庭的孩子,家里只有一个出去打工却断了腿的父亲,经济条件要多差有多差。郝乐性格温顺,不争不抢,外形也没什么突出的特点,但因为没过过好日子,很瘦削,看着比同届的学生小上几岁。他初中也是在二中读,成绩一般,但数学单科十分突出,其他科拖了他的后腿。
高一,他进了张老师的班,张老师对他的数学天赋很欣赏,觉得他可以冲击一下奥赛,如果能拿奖,那不仅是在二中史无前例,也能为高考加分。但他表现出来的却是没有上进心。二中没有奥赛班,张老师托同学的关系,想把他塞到其他学校的奥赛班里,都谈妥了,他却拒绝。张老师很生气,苦口婆心劝他,“你这样家庭的孩子,读书、考学,是唯一的出路!你不想改变人生吗?”
他是怎么回答的?张老师至今还记得他淡然,却有些无奈的眼神,“张老师,谢谢你。但是我真的没有时间,我爸爸没人照顾不行,我不打工也不行。”
郝乐待在学校的时间不多,他晚上会去工地,就跟他那不能行走的父亲一样。父亲的遭遇并未让他对工地产生恐惧,因为除了这样的赚钱方式,他找不到其他的。
张老师很痛心,但也只能看着他消磨天赋。
高一上学期,郝乐的总成绩排在中部,已经比入学时退步了很多,即便是数学也没有办法将他其他科一塌糊涂的分数拉起来。
就在张老师想再努力一把说服他时,他居然提出了退学。理由是:父亲去世了,生前治病欠了亲戚太多钱,他不想读书了,想早点还清债务。
这么一个透明人从二中离开,一丝小小的风浪都没有掀起,连张老师都因为失望,而不想再去过问郝乐的选择。
后来,张老师再次听到郝乐的名字,竟然是他参与斗殴,进了派出所。老师们都在议论冯枫的小团体又闯了祸,这帮人真是无法无天。张老师连忙问为什么郝乐也在里面,一位老师说,郝乐退学后就跟混混们搅合在一起了,一天不干正事,早就堕落了。
张老师偷偷去看过郝乐,他仍旧在工地打工,还有其他诸如跑腿送货、端盘子之类的零工,他长高了一些,但整个人显得很灰败,仍旧没什么存在感。
张老师和他打招呼,他愣了愣,默不作声离开。那一刻,张老师突然明白,这个孩子,自己是拉不回来了。
鸣寒问:“那后来呢?你说他不见了?什么时候的事?”
张老师眼中流露出苦涩,摇摇头,“不知道是什么时候的事,他们那一届学生都毕业两年多了吧,开同学会,也叫上了我。吃饭的时候我喝多了,问了句有没人知道郝乐现在在干什么,大家都笑我偏心,这么久了还惦记郝乐。”
刚踏上社会的年轻人推杯换盏,摆着大人的架子应酬,郝乐的名字传来传去,终于有人说,他好像离开竹泉市了。
张老师猛然酒醒,追问郝乐去了哪里,那学生说不清楚,猜测可能去大城市谋生计去了。
随后一段时间,张老师尝试联系郝乐,他对郝乐最失望的就是自甘堕落,现在郝乐既然愿意出去闯一闯,那就说明有了上进心,他能帮则帮。然而越是打听郝乐的消息,他越是茫然,郝乐根本就不像是去别的地方打拼,而是像凭空消失了。
郝乐以前住在离二中不远的老街惠嘉巷,房子还是瓦房,他的邻居说他是冬天不见的,晾在外面的衣服都没有收。邻居们可怜他,猜测他是在外面和人打架出事了,在他那个残疾父亲去世后,他经常伤痕累累回来,左邻右舍都看在眼里,但每个人的生活都已经够苦了,实在没人还能分担别人的苦。
张老师说自己想过报警,但回家和妻子一商量,又怕惹到惹不起的人。再说,当时郝乐已经不见一年多了,一年多以前一失踪就报警的尹竞流,警方尚且没有找到,更何况悄无声息消失的郝乐?
张老师自嘲地笑了笑,眼中已经有泪光,“我们这种人,就叫没种。现在你们找尹竞流,有空的话也顺便找找郝乐吧。找到了啊,我想当面跟他说声,老师对不起你。”
这时,陈争来到二中,旁听鸣寒和张老师的对话。张老师办公桌非常乱,堆放着卷子、教案。但在混乱中也有一处整洁,那里放着一个相框。陈争将相框拿起来,照片上是比现在年轻许多的张老师,穿着笔挺的西装,一手拿着证书,一手展示手腕上的手表。
张老师说,这是以前在教育局得到“优秀教师”表彰时拍的照,当时很得意,和奖品一起拍照。
陈争下意识看了看张老师的手腕,戴着的是另一块表。
告别张老师,陈争说:“看来我们打听到同一个人。”
来自和乐街派出所和二中的线索汇集在一起,郝乐是冯枫混混团体的成员,但在退学之前,和他们并不是一路人。他和尹竞流像是站在光线的两端,尹竞流周身光明,而他空有天赋,却被黑暗淹没。
陈争踱着步思考,“既然郝乐和冯枫不是一路人,基本上没有交集,那他为什么退学后会和他们混到一起?他邻居看到的那些伤,都是混混斗殴造成的吧?伤一次比一次严重,最后连人都没有回来……他以前的邻居不知道还找不找得到。”
鸣寒说:“惠嘉巷的瓦房已经拆除,以前住在那里的人要找也能找,但比较困难。要搞清楚郝乐和冯枫团伙的关系,我们不是有现成的问询对象吗?”
柯书儿,卫优太,一个是冯枫的前女友,一个是冯枫忠实的打手,他们必然认识郝乐。
这时,陈争的手机响起来。鸣寒凑过来看,“谁啊?孔兵?”
陈争接起,“孔队……嗯,我在二中……行,我立即回来。”
鸣寒问:“什么消息让你一脸兴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