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彭南生垂在桌下的指尖蜷了蜷,深瞳稍稍一颤,脸上出现转瞬即逝的动荡。

为了乘胜追击,她又从包里取出一沓文件展于对方眼前。

是种种全英译的入学材料与档案,彭南生目光随之看去,看清最上面放着的东西后,气息一滞,心尖口像猝不及防被人捅进锐刀,紧接着就连脸皮上的肌肉都控制不住抽搐出起来。

全球艺术与设计类最顶尖大学——英国皇家艺术学院的入学邀请函

啪一声,他失手打翻了放在旁边的咖啡杯,黑褐色液体大量洒出,将他洁净纯白的袖口一点点侵染。彭南生整个人如泥塑木雕,怔忡地,彷徨地,视线没有顿错地冻在原地。

没有人知道这对他来说意味着什么少时无数次憬仰的挚梦,求学时失之交臂的痛憾,深埋于心而终身无法释然的最高理想。

衔镶烫花纹的金茫印边在日光下不断闪耀,他死死攥着一旁的桌角才得以支撑这副被抽走灵神的躯壳。

谢道莹显然被他这个反应取悦到,意料之内地笑了声,反复观赏着对方难得丰富的情绪,仿佛这一幕是什么世所罕见的典藏品。

可惜了,她才不是悲悯的慈善家,做事向来追求连本带利的回报。谢道莹猝然伸手压在邀请函上,语气十足薄凉,宛如一柄穿透现实的刀,“我只给你三天时间,彭南生,你可得好好想清楚了,这是你最后的机会。”

她伸出一根纤长细瘦的手指挑起彭南生的下颚,细细端详着,而后轻声哄道,“你也不想成为与社会脱节的可怜虫吧,如果现在愿意醒来的话,还来得及。”“我将永远是你的靠山,给予你许直行远不能企及的东西。”

谢道莹走了,带走了桌上所有的文件,只留下两份离婚协议书醒目地摆在眼前。服务员前来收拾打翻的杯子,一切井然有序,好像合理得无事发生过。

彭南生坐在那里一动不动,整个人看起来比身旁无机质的玻璃还要透明。他脑中不再有翻飞滚涌的庞杂思绪,很平静,平静地回想起这漫长又虚空至极的三年。

得到与失去,尊严与体面,爱情与恨憾这些在时光长河中似乎都变得不再重要。他明白的,他身体里埋着一颗子弹,正精准无误地瞄准心脏,如果不开枪,噩梦永远萦绕,枪响后,要么突破要么消亡。

太阳又西落,彭南生放下手中的笔,目光沉沉,不迷惘也不解脱。

……

而许直行拿到另一份协议书时也并没有如自己想象中那样暴怒如雷,他沉静坐在沙发上,躬身面对那个薄薄的纸张,好像是能够预料到的但有些突然。

突然到还没来得及再和对方认真谈上几句,他有很多事都没问清呢比如“许愿想你了怎么办?”比如“是不是我这三年来真的做得很糟糕?”比如“是不是一直怪我让你丢掉了工作?”比如“是不是后悔当年在画室里答应了我?”

许直行茫然地抬头又低头,他想他确实是一个很差劲的人。他不适宜存在于任何人身边,早该从他父母遗弃他的那一刻起,就意识到的。

像彭南生那般月亮一样的人,他实在不应该奢求对等与爱。负隅顽抗的结果没有两败俱伤,只是把对方磋磨到破损然后扯下泥潭而已。

一滴透亮的水珠砸到纸上洇开了朦胧的黑墨,许直行右手剧烈颤抖着,不得不用左手压制住才有握笔的能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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