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慕林 第407节

 

乳母和两个太监都惶恐地应了声。

太子又走进了即将成为自己住处的黄册小院,四周打量了一眼:“还行吧,地方挺清静的,花木也繁盛。我想……就我们这几个人住在这地方,应该不会太难过吧?”

朱瑞表示:“每三日会有一趟船前来,给殿下送上米面肉菜,每旬会有太医上岛为殿下与小郡主诊平安脉。若有什么需要的东西,请只管跟前来送东西的人说。只是那人不会上岸,只会在船上与殿下的人搭话。殿下的人也请不要上船,那样是有违规矩的。玄武湖周边有水军驻扎,倘若有宵小之辈胆敢前来惊扰殿下,水军自会严加处置,绝不会让他们扰了殿下的安宁。”

太子笑笑,回头看向他:“这地方什么都没有,哪个宵小会来?你担心的是曹家那些人吧?怎么?难道到了今日,他们还对我有什么妄想不成?!”

朱瑞不确定他被圈禁在东宫期间,是否有人会私下给他传递什么消息,但还是向他坦言:“殿下离宫之前,皇上那儿刚刚收到了曹家报上来的丧信。承恩侯因伤重不治,去世了。他临终前写了遗折,声称自己对皇后与殿下在宫中所为一无所知,还为胞妹生前犯下的弥天大罪,向皇上忏悔。”

太子稍稍睁大了双眼,随即冷笑了一声:“这个人真是可笑啊……如果不是因为曹家的男人有野心,我的母后又何必连性命都舍弃掉呢?!而如今,事情不能如他所愿了,他反倒把责任都推到我母后头上,这是欺负死人不能说话么?!”

朱瑞看着他:“大殿下的意思是……给皇上下毒一事,承恩侯是知情的,甚至可能是主使之人?”

太子没有回答,只笑着说:“这个人死了也好。他死了,就没有人再逼我了。真是太把自己当一回事了呀……曹家有什么大不了的?我是朱家子孙,凭什么要为了曹家的荣华富贵,把自己一辈子都赔上呢?!偏偏母后不明白……既然她选择了那条路,我也没什么好说的了。她把曹家看得比我重要,那就别怪我把自己看得比她重要。”

朱瑞皱了皱眉头,想再问得清楚些,太子却不耐烦地转移了话题:“湄如的后事都安排好了么?若是找不到合适的地方安葬她,把她的棺木送到这岛上来也行。如此,我也好时时带着女儿去看她呢。只不过她的遗愿是要跟亲人在一起,因此我先前才没说罢了。可是……罢了,我终究还是更希望能时常见着她的。此地山水甚美,我们一家三口在此闲居,倒也别有一番意趣。”

太子弯下腰,从乳母手中抱过自己的女儿,悠哉游哉地走进了未来的居所。

暗算

朱瑞顺利把废太子父女俩送到了玄武湖中心的岛上圈禁,随后回到皇宫,向皇帝复命。

走进乾清宫的时候,他刚好与皇帝跟前侍候的心腹大太监擦身而过。对方冲他笑着弯腰点头行了个礼,右手却举着一卷圣旨没有动。朱瑞一看就明白了,这位大太监是预备出宫颁旨去的吧?只不知道去的是哪家?

他进了乾清宫,皇帝却不在这儿。燕王却正好在此,便招呼了他一声:“陛下早已回西宫休养去了,今日应该都不会再到乾清宫来,只有几位内阁的相爷在此办公。你是要去复命么?随为父去西宫吧。”

朱瑞应了一声,跟在父亲身后离开乾清宫,转道往西宫方向走去。

路上,他问起了那位要出宫颁旨的大太监:“不知是哪位大人会收到旨意?”

燕王笑笑,也不瞒他:“圣旨应该是给承恩侯府的。曹氏的后位也差不多该被废了,内阁诸公虽然犹豫过,但还是通过了此议。曹氏既然不是皇后,太子也仅仅是大皇子,那么曹家的承恩侯爵位便也要被革除了。皇上仁慈,见承恩侯死了,也没有将曹家斩草除根的意思。只是他们家想要象从前那般享尽富贵尊荣,是万万不可能的。爵位要收回,赐宅也要收回,连皇家历年来赏赐给曹家的田地产业与财物,也同样能收回就收回来。从承恩侯之子曹文泰起,往下数三代,曹家子孙都不得参加任何科举,也不许出仕,只能回老家守着田地做个土财主。倘若后世子孙有才能,兴许还有重振门楣的一天吧。”

不过,燕王想起如今曹家子弟的情形,觉得这个希望还挺渺茫的。如今生活在京城的曹家子弟,根本就没有哪个是真正有能力又有魄力,可以支撑住曹家门楣的人吧?至于曹文泰?不过是花花架子罢了,还没什么自知之明,成不了气候!

只是,皇帝为了证明自己还记得曾经拥立过自己的承恩公的恩情,并不是存了过桥抽板、恩将仇报的想法,还在圣旨中添了一行在燕王看来很是多余的字——就是把曹家祖上传下来的平南伯爵位,转给了曹二老爷去继承。理由听起来也很合情合理:这是曹家祖传的爵位,而承恩公膝下诸子中,嫡出的两人都已经死了,活下来的都是庶子,庶子中又以曹二老爷最为年长,所以要开恩也理当是把爵位交给他来继承。

然而,曹二老爷继承了平南伯的爵位又能如何呢?这仅仅是一个虚衔罢了,用来表现皇帝的仁慈,顺便安抚承恩公生前旧部的。实际上,除了一个爵位以外,曹二老爷什么都没得,每年的禄米就不必提了,实权是半点都没有。还因为他一向是嫡支长房的附庸,与侄儿曹文泰素来有些不和睦,八成会为了爵位之事被对方记恨在心。他还要带着妻子回到西南老家去,长房与四房、五房、六房等一大堆族人亲眷都要跟着他离开,依附他生活。他不但要承担起这一大家子的生计,同时也要面对这些人给他带来的种种挑战。

对于曹家这样的大家族而言,家族成员面临危机时,有可能会暂时放下彼此间的矛盾,统一对外;可一旦危机消除,重新过上了太平日子,就谁也阻止不了每个家族成员那颗想要搞事的心了。

曹二老爷就不是能镇得住全族的人物,还要抛下早已外嫁的长女,又要烦心小女儿的亲事前程。若是没有爵位在身,他还能厚着脸皮留在京城周边,但是现在,他是一定要听从圣旨,迁回西南老家去的。

燕王叹道:“皇上早就看准了曹家的要害之处,虽说不曾赶尽杀绝,却也没打算让他们有东山再起的机会。你瞧着吧,眼下还罢了,等曹家人回到西南老家,定然还会再生几场大乱子,到时候也不知会有多少曹家人横死。可这笔账,任谁都算不到皇上头上。”燕王甚至怀疑过,皇帝可能也有自己的安排,反正最后账都算在曹家自己人头上就行了。皇帝达到了目的,可同时也是清白无辜的,谁也挑不出理儿。

朱瑞其实也很意外,曹家人竟然能全身而退的。如今听了父亲所言,他才能确信皇帝并没有那么宽宏大量。不过他依然有几分担心:“那曹二既然曾经是承恩侯的心腹兄弟,想必也跟承恩侯一般,打过同样的主意。皇上就不担心他会联合曹家旧部,暗中生事么?”

燕王笑笑:“如今倒是没什么好怕的了。一来承恩侯这位家主已死,曹二根本无法压制全家族人,曹文泰更是自视甚高,绝不会甘心屈于庶叔之下,他二人之间必然会有冲突,光是内斗都来不及了,谁还能分心去招惹外头的人?便是他们去招惹了,别人看着曹家如今的模样,没有皇后也没有太子,谁还乐意提着全家人的脑袋去冒风险?!别人也不傻呀!”

更何况,皇帝暗地里还有布置呢,怎么可能会让曹家有机会钻了空子?

这一点燕王没跟儿子说,倒是提了另一个理由:“曹二膝下无子,他又与嫡支不和,即便自己心里有过什么想法,也没理由冒着天大的风险去帮别人争权夺利。他图什么呢?承恩侯一家这几年也没少让他受委屈。今时不同往日了。他不会这么蠢的。曹家兄弟当中,我其实一直觉得曹二还勉强算是个明白人,看得清形势,分得清轻重。”

朱瑞听着有理,点头道:“如此,曹家之祸从此平息,太后和皇上可以松一口气了,父王与我也能松口气了。”他顿了顿,“那么……三殿下又如何呢?他手上的伤口已经痊愈得差不多了,手筋依然没治好,还不肯放弃么?可即使他遍寻天下名医,这伤也不是一时半会儿能好起来的。而他的伤一日未好,他便一日没有希望。即使如此,他也依然不肯放弃么?”

燕王没有回答,只深深地看了儿子一眼:“今日……就在你出宫后不久,三殿下身边的内侍奉三殿下之命,试图出宫往萧家去拜祭萧琮,只是在宫门就被拦下了而已。皇上明说了,让他安心养伤,萧家那边已经让你这个侄儿代为上过香了,叫三殿下别操心。”

朱瑞挑了挑眉:“三殿下这是……终于想起萧家来了?”

可萧琮都已经过了“四七”,再过三七二十一天,便准备正式出殡了!

不甘

三皇子超过一个月才终于想起了自己的便宜大舅子,稍稍感觉到有些不妙了。

虽说他是个极度自我为中心的人,但在尚未登上那个至高无上的宝座之前,他还需要帮手,还需要别人的支持。就算是装,他也会装出个英明的模样来的。

先前他只顾着自己右手上的伤了,可换了几个太医都说治不好,他心里有些怀疑,这是存心想让小儿子继位的皇帝故意授意太医们这么说的,目的就是为了延误他的治疗,好让他知难而退。他自然不能坐以待毙。既然皇父可能有私心,那么宫里的太医便全都不能相信了,他只能想办法到外头找名医来医治自己。

这时候他才想起,自己在萧琮死后一直没有去拜祭过对方,也没有去慰问过遗属,也不知道萧家人是否对自己有所怨言。反正他养了一个月的伤,他们都没来问候过他就是了。他心中生出几分不满,但想到萧琮的死,又觉得可以稍稍忍耐一下,只当是谅解萧家人对萧琮之死的悲痛之心,不与他们计较就是了。但眼下他还得装出伤心的模样来,只道是因为伤势太重,无法出宫,或者是皇帝不许他出宫,他出于孝心不能违背圣意,才会耽搁到现在才去给表兄上香的。他这么说,舅母与表妹素来信服他,没理由不相信,那么这件事就算是搪塞过去了。

他还得借助萧家的力量去寻找好大夫呢,虽说找别人也行,但总感觉不如萧家可信。毕竟这是他亲娘舅家,比外头那些冲着他皇子身份来的附庸更可靠些,一向关心他的身体,不会因为他受了伤便翻脸不认人。其他人可未必会这么想。

然后,他派出的使者徐德旺便在宫门口被拦住了,根本出不去,更别说是去找萧家了!

三皇子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其实是被父亲变相软禁了。偏偏他这个把月来天天见太医,一心想要养好手上的伤,母亲萧贵妃也每日来照看他,他根本没出过自己的寝宫,完全没想到自己的侍从出入还会有门禁。

一旦察觉到这一点,他才真正感觉到了惊慌。

难不成皇帝真的已经下定了决心,不会更改继位的人选了么?!

三皇子如何甘心接受这个现实?他知道自己的手上有伤,不方便执笔,可这种伤只需要花上一两年去调养,总会有起色的!他将来做了皇帝,也不是非得事事都亲笔执笔写字,翰林院里分明有的是才子可以充作代笔之人。如今他的父皇有病在身,不也一样是内阁在负责处理大部分政务,再转呈父皇决断,起草圣旨的,也都是翰林学士么?!有他父皇做榜样,他觉得自己将来只需要简单写几个字,再配合玉玺,就能做好皇帝了,凭什么因为他右手有伤,就剥夺了属于他的权利?!

至不济,他也可以练习左手书。只要给他时间就好!

然而,三皇子也清楚地知道,自己眼下最缺的就是时间。大年初一那天,皇帝的身体状况就已经明显不太好了。传闻中龙抬头那日,他甚至无法亲自下地插一株秧,只能让燕王代为完成仪式。皇帝能不能撑过今年,都很难说。兴许他只剩下几个月了。在这么短的时间内,三皇子自己都没信心能学会左手书,也不确定自己是否能彻底伤愈。

但他不想就此放弃自己的雄心壮志。

他觉得自己比四弟朱珞更适合成为一国之君。无论出身、血统、年纪、名望还是能力,他样样都在朱珞之上。支持他的宗室、皇亲、勋贵、武官也很多,至于文官……眼下是不太多,但这些文官也没有转而去支持朱珞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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