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慕林 第239节

 

谢慕林并没有太多的时间去思考这件事。自家船队的船只都停稳之后,大家就可以准备下船了。

谢慕林穿得厚厚实实的,穿了羊皮里的连帽斗篷之后,还多戴了一顶厚纱帷帽,虽然挡风作用几近于无,但总比没有强,还能让她不必麻烦地打着伞或让丫头遮掩,就能直接走下船去,在她看来还是挺省事方便的。

她揣了一只小手炉,一个一个去检查同船的家人们,从嘴里絮叨不停的谢老太太,到年纪最小身体又偏弱的谢映芬,全都检查过了。除了因为在天津感染了风寒的宛琴姨娘需要蒙着厚棉被,被婆子们用担架抬下船去以外,所有人都穿戴妥当,丫头婆子们也不例外,随时都可以顶风下船。

谢慕林便又让香桃带着人去检查船上的行李,确保没有任何物品遗漏,该熄的火也要熄了,自己则另带了两个婆子下船,转到二房的船上,去看宋氏等人准备得如何了。

宋氏毕竟是北平人士,虽然离乡多年,童年时的记忆还在,比谢慕林都要熟练些。她早就盯着女儿和外孙、外孙女们穿戴妥当,还劝他们先吃些热食垫垫肚子,下船时需得寻了丝帕蒙住口鼻,也禁止在风地里开口说话,不然很容易生病的。

宋氏见谢慕林过来,便道:“这里有我呢,不必你操心。一会儿你姑姑还要往你兄弟们的船上去,也不必你去提醒他们了。你先让管事的到码头上问问,看你父母是否派了人到码头上来接应咱们。若是有,咱们下了船就能直接上车,不必在风地里站着傻等,更不必另找地方避风。对了,一会儿我还得叫你哥哥们到燕王府的船上道谢。只不知燕王府的人到了通州之后会怎么走?若是方便,我们最好继续与王府的人同行,路上也有个照应。”

这话是正理。谢慕林方才过来时就留意到了,燕王府的船仍旧停在岸边,似乎并没有人员行李下船的动静,也不知道一会儿是什么安排。她还寻思着一会儿到兄弟们的船上时,让三弟谢徽之过去打听打听呢。如今既然二祖母宋氏有了章程,她就照着做好了。

下了二房的船,她迎面就遇上了一个熟人。

翠蕉裹着厚棉袄,打着把油纸伞,一手拿帕子遮了口鼻,不知几时站在了码头上,四处张望着。一瞧见谢慕林,她立刻兴奋地跑了过来:“姑娘!姑娘!您可算来了!”几乎没扑过来。

谢慕林也不由得哈哈笑出了声,两手拉住翠蕉:“呀,原来是你!你长高了不少呀,整个人都大变样了!”

翠蕉的个子比三年前高了差不多一个头,脸也圆了不少,整个人都长开了,五官俏丽,笑起来频频引得船工们注目。但她完全没注意到,只为与谢慕林重逢而开心:“姑娘也长高了许多,比从前更好看了!若不是认得姑娘这身斗篷是太太命人做了送回老家去的,我都认不出您来!”

谢慕林忙问:“家里来人接我们了?爹娘没来吧?”

“老爷今日没休沐,还要去衙门呢,就没来。”翠蕉答道,“但太太来了,就在那边酒楼楼上的雅间里等着呢。见燕王府的船队到了,太太立刻打发人到码头上来问是不是咱们家的船也到了。我心急着想见姑娘,就跟着过来了。”

她边说边回头,不必她多言,谢慕林已经能看到,自家那便宜老妈文氏,已经穿着一身冬衣,在打伞的侍女搀扶下,带着一群男女仆妇,快步朝她这边走过来了。

母女二人久别重逢,自然是要抱头痛哭一场的。可文氏还没来得及哭呢,谢慕林就先一步劝止了她:“这里人来人往的,不方便说话。娘,我们先把两位老太太和家里其他人接下来,找个暖和的地方歇息再说吧?”

文氏连忙把眼泪忍了回去,道:“不必这般费事。我跟你们回船上去。让人去跟船老大说,继续行船,直达北平城的积水潭。老爷这两年在北平主持河道疏通的事务,今年已经把通惠河疏通完毕,可以行船了。前些日子,漕粮北上,就是走这条水道的,一路畅通无阻,很是便利。如今我们家跟在燕王府的船后,也可以走这条水路,比在通州转乘马车省事得多了,也不必让两位老太太受道路颠簸之苦。若是一路顺利,天黑前咱们就能到家了!”

欢喜

这可真叫人惊讶了。

谢慕林在湖阴老家时,没少听宋氏说起北平的情况。据说北平城原本是太宗皇帝预备要用来做新都城的,所以规划时十分仔细,当中也包括了城北什刹海水系的开发,还有以运河与京杭大运河连通的计划,否则,这大运河又如何称得上是“京”杭大运河呢?

只是后来太宗皇帝死得早,他心爱的儿子燕王又只是藩王,并受新君和太后猜忌,财力物力有限,虽然勉强把整个城市的规划完成了,但细节处还有许多地方没能照规划做好,比如什刹海一带,只是做好了水利部分而已,通惠河因为一直被用作运送修建皇城的建筑材料的主要水路渠道,所以当时修得不错,可事后并未进一步开发,只是用来运载大批量的货物,用了几十年后,渐渐的便淤积严重,最终荒废了。

后来几任燕王,无论是本来的燕王家系,还是从皇室过继过去的,不是忙着跟宫中、朝廷等势力斗智斗勇,就是烦恼着北方时不时入侵的敌军,偶尔有个太平年间无事可忙的燕王,还是个才能平庸、喜好享乐的纨绔,根本没功夫去理会河道疏通的问题。期间倒也有过任职北平的官员,雄心勃勃又想为北平百姓做点实力,有计划要去清淤,但始终未能真正把整条通惠河疏通到可以任大量船只随意通航的地步。因此,在宋氏的记忆里,从南方沿运河北上北平,走到通州就该下岸上车,改走陆路了。

黄岩南下之后,前去拜访宋氏,倒是提过谢璞在主持通惠河的疏通工作,但他从北平出发的时候,是在东便门外的码头上船的,据说暂时只有官府的船只可以在那里停泊,民船、商船仍旧是要在通州码头才能跟燕王府的船队会合,所以宋氏并未多想,毕竟她们只能算是官眷,若是燕王宽厚,愿意带上谢璞家眷前往东便门码头,谢家人便省了许多事了,可燕王不主动提起,谢家妇孺也不好意思主动跟着。

宋氏打算让谢徽之去找燕王府的人辞行,估计就有试探的意思。

谢慕林就算曾经听宋氏介绍过情况,也不可能猜到,自家便宜老爹居然做了这么一件大事。这绝对是了不起的政绩了吧?可以载入史册的那一种。就算是在现代,也十分拿得出手了!

谢慕林有些兴奋地挽着母亲文氏的手,陪她先去了二房的船拜见宋氏。虽然谢老太太那边可能会不大高兴,可礼数如此,文氏不这么做,才会被人说嘴呢,因此只能无视谢老太太的抱怨了。

宋氏见了文氏很是高兴,听说了通惠河复航的消息,更是又惊又喜:“怎么先前没听人说起呢?你们在家书里也只是略提了一句在清淤,黄子恒也提过东便门外的水路已经可以通通州了,但如今竟然可以一路坐船到积水潭去,这是真的么?!”

“自然是真的!”文氏忙笑道,“这件事老爷已经忙了快两年了,只是一日未完工,就不算是做成了,哪里好意思向人夸口?先前老爷参政三年任满,还担心过接任之人不知能不能好好地把事情做完,又觉得自己辛苦了这么久,若是功劳反而便宜了后来者,心里怎么都有些憋得慌。还好燕王爷体恤,劝老爷留任。老爷想着在北平也待得愉快,多留三年也无妨,便留下来了,亲自将这疏通河道、令通惠河复航的差使做完了。

“只是先前秋收事忙,许多雇工都回家收粮去了,工程便有些拖延了,老爷还担心今年之内,不能完工了呢。这时他又想起前些年黄河水患的时候,有一批流民逃荒到了北平城周边,这两年大部分人都陆陆续续地回去了,却还留下了数百青壮,都是无家无业的,打算留在北平城里找活干,多挣些银子。老爷便把这些人雇了来,工钱花费不多,做工却极用心勤快,短短时间内,就把耽误的活给做完了!”

据说燕王离开北平的时候,德胜门外的水道还未完工,码头也没完全建好,所以他是从东便门外的码头坐船出发的。可他离开这个把月,已足够谢璞把码头建设完毕了。如今德胜门一带的码头设施基本已经可以投入使用,只是配套还不足罢了。眼下北平已经入冬,下了第一场大雪,估计年内是不可能再进行什么大工程了。可各家船行、货行与大商家们,都已经开始了在德胜门码头圈地的明争暗斗。估计一个冬天足够他们分出胜负来,明年春播结束后,各家就可以开始建设自家的商行、货栈、仓库等建筑了,船行也可以开始开设新航线,运营北平与通州之间的水路交通。

据说先前漕粮北上的时候,谢璞主张让漕粮走德胜门外的这条水道,大大减轻了东便门码头的压力,而且一路行船顺畅。有过这一次试航,如今燕王回到了北平城,怎能不亲自去体验一番呢?再怎么说,没有燕王的支持和资金,谢璞也没办法完成这项了不起的工作。

宋氏听得双目水光微闪,恨不得立刻就能坐船在通惠河上走一遭:“当初我父亲带着母亲与我离开北平城时,就是坐车来通州码头换的船。我母亲感叹水路不能直通北平,父亲便说,总有一日会想办法向皇上上书,请求清通河道,让通惠河复航。可惜父亲夙愿未能达成,便已去世了。如今他老人家泉下有知,知道是外孙做了他想做的事,一定会十分高兴的!”

谢梅珺喜气洋洋地对宋氏道:“母亲,您先别忙着流眼泪,咱们马上就要亲自走一趟这通惠河了。您要替外公去瞧一眼那条河,难道不该感到高兴才是么?”

宋氏不由得失笑,低头轻拭泪水,破涕为笑道:“你说得对。我这会子就想哭,也哭得太早了。这种事有什么好哭的?本就该高兴的。”

她柔声对文氏说:“你不必担心我这边,先去瞧瞧你婆婆吧。她这一路走来吃了许多苦,早就受不了水路了。要是听说还要坐半天船,不知怎么抱怨呢。赶紧安抚住她,我们继续赶路要紧。”

威风

文氏随后又带着女儿谢慕林去见三房的嫡亲婆婆谢老太太。

离开二房的船之前,她们遇上了闻讯赶来的谢显之、谢谨之等兄弟四人,结伴同行。甲板上与码头上风大又冷,他们没来得及多说什么,等上了谢老太太和孙女儿共坐的船,才开始坐下说原委。

谢老太太本来还一脸怨气,心中满腹委屈,很想要数落儿媳妇一番,责备她没有立刻来拜见自己,而是先去见了二房的宋氏。虽然文氏多年来都顶着二房媳妇的名义,但自打曹淑卿背夫和离之后,谢老太太便已经认定了文氏是她仅剩的儿媳,自己才是正儿八经的婆婆,宋氏那是硬不要脸凑上来跟她抢儿子孙子的。文氏若是在礼节上把宋氏摆在她前头,那就是不孝!是违了礼数!

她才不理会什么族里的规矩礼数呢,她才是这个家里真正的长辈,是谢璞的亲娘,家里的规矩自然该由她说了算!

她不敢在宗房和家族的平辈成员以及宋氏面前宣扬这种想法,并不妨碍她在一向柔顺软弱的文氏面前耍婆婆的威风。

然而,谢老太太只来得及摆出一张怨妇脸而已,压根儿就没法插话去质问文氏什么。文氏带着一群孩子上了船,才宣布了要走水路进北平城的决定,便引得所有人围着她追问种种细节了。大家听说不必坐着马车跑几十里路喝西北风,都十分惊喜。谢显之、谢谨之两个正经有功名在身的读书人,受士林前辈们教导之余,也开始思考通惠河的复航能给当地民生、经济带来多少好处了,估计过后还得写上几篇文章,练一练笔。

等到文氏把情况都说清楚了,谢老太太已经木着脸,没有力气骂人了。

她无精打彩地问文氏:“从这儿到北平,还要坐船的话,得坐多久?”

文氏忙道:“媳妇已经打发人去问燕王府的人了,想必一会儿就能出发。若是路上没遇到什么大风雪,一路顺利的话,天黑前就能到了。”她顿了顿,又补充说,“老太太放心,这通惠河是老爷亲自主持疏通的,河道宽敞,没多少泥沙积淤,水流平缓,眼下又没几条船在河上行走,我们这一路过去,很快就能到了!”

谢老太太冷哼了一声:“少哄人了!”低头看看自己身上的穿戴,便忍不住委屈,“如今可怎么办?船上的炉子全都熄了火,行李什么的也都收拾好了,难不成咱们就这么穿着全套外出的冬衣,在这厅里傻坐上半天,直到船进了北平城为止么?!你说一路顺利,天黑前就能到,那要是不顺利呢?你是没跟着我们一路从南边受苦过来,不知道这大冬天里坐船是件什么苦事!说是有王府的船在前头领路,可以走得比别家的船快,可这老天爷刮的是北风呀!这一路逆风行来,船怎么快得起来?万一天黑前到不了北平城,咱们难道还要在野外过夜不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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