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慕林 第163节

 

承恩侯夫人见了她不假,听到她说母亲兄长的坏话,也会露出个温柔和善的笑容来,但并不提留她在身边教养的话,只说她母亲还需要儿女侍奉,做伯娘的不能夺了妯娌的骨肉。至于放曹文衡出祠堂一事,承恩侯夫人根本就没理会。

她唯一答应的,就是让曹文凤与曹文燕一起出席承恩公夫人的出殡仪式,跟在家族女眷行列中哭灵罢了。摔盆的依旧是事先安排好的曹文泰,曹文衡还要继续在祠堂里受苦。听说出殡这一日,祠堂周围便再添了两倍人手,将整个院子围得水泄不通,还提前一天就直接断了曹文衡的饭食供给,只提供清水饮用,免得他有力气逃出去生事。

平南伯夫人闻讯,心疼得快要吐血了,立刻就要女儿回来,不去长房那里做小伏低,做了无用功,还要受尽委屈。可曹文凤想到哥哥已经不能救了,好不容易抱上的大腿,要是这时候放弃,此前做出的所有牺牲岂不是全都没有了意义?怎么也要咬牙坚持下去,好歹在人前露个脸。倘若能搏得个孝顺名声,又或是争得哪位王公贵族家女眷的怜惜,她的未来就有希望了!

可是,即使曹文凤忍气吞声,跟着曹家女眷一同送祖母的灵柩出城,来到报恩寺里安放,她的待遇也不能跟庶妹曹文燕相比。

承恩侯夫人会让曹二太太带着曹文燕去拜见族中亲眷与亲戚家的女眷,夸她是个有孝心的好孩子,温柔和顺,跟嫡母嫡兄嫡姐不是一路人。

承恩侯夫人本人带着女儿曹文鸾、曹家二房的小女儿曹文鹃,三房的庶女曹文燕,以及四房的女儿曹文鸢去拜谢设路祭的高门大户家女眷时,也没想过要带上曹文凤。

曹文凤一直引以为傲的曹家嫡支嫡女身份,根本就不曾入得了承恩侯夫妻的眼。承恩侯府若要与人联姻,也不会考虑跟他们不齐心的三房嫡女。无论是曹文燕这个伯府庶女,还是几房庶子的女儿,都是不错的人选。再退一步,也还有承恩侯夫人与曹二太太娘家的姑娘,还有承恩侯生母娘家的后人可以考虑呢。让曹文凤去联姻承恩侯府的重要盟友,却把盟友给送到三房手里?承恩侯一家可没那么蠢!

曹文凤就这么披麻戴孝,连一个心腹丫头都不能跟在身边侍候,一路上负责照看她饮食起居的乃是承恩侯夫人原本分派给曹文燕的一个三等小丫头。她除了要按照规矩哭灵、磕头外,便再也没别的事情可做了。见外客轮不到她,曹文泰还吩咐了婆子盯紧了她,不许她随意走动,她想要去各家皇亲勋贵女眷面前露个脸都难。

曹家其他人最多只在别人瞥见她时,漫不经心地提上一句:“是平南伯的长女,与她妹妹一道来了。她虽然不大守规矩,但与她母亲和兄长相比,倒还算老实。我们侯爷与夫人说了,怎么也要让老夫人的嫡亲血脉送她最后一程,免得她老人家在九泉之下难过。”

别人听了这番话,不管是真心还是假意,都会赞叹一句承恩侯府的宽厚仁爱,然后就转换话题聊起了别的,没人想过要把曹文凤召到跟前问几句。

平南伯府落败已成定局,他家素来又不是什么好门风,能有几个真心相待的友人?倒是过去得势时,嚣张刻薄不饶人的事没少干,得罪过不少正经亲友。没瞧见连宁国侯夫人都只带着孙子孙女儿去跟承恩侯府与曹家二房的人搭话,并没有理睬亲外孙女的意思么?外人又何必多管闲事呢?

曹文凤就这么又累、又饿、又委屈地跟着曹家女眷行动,原本的计划没一个是能成事的,也没有人来搭理她,连亲外祖母都只是远远瞧她几眼,并没有上前安慰几句的意思。她心中悲愤不已,偏偏又被看住了,没法上前去寻外祖母理论,只能哭得更加大声。可别人只会觉得她为亲祖母哭灵正常,不会有人觉得她是受了谁家的委屈。

仪式结束后,曹家女眷退出安放遗柩的灵园,前往报恩寺中的静室歇息。曹文凤直到这时候,才能稍稍喘口气,一回头,便又瞧见曹文燕被一群丫头婆子簇拥着去了另一间更大更好的静室,活象她才是曹家的嫡女一般。

这时候,一个令人生厌的声音在她窗外响起:“真是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文凤表妹,你是怎么混到这个地步的?竟然连个妾生的贱皮子,都能踩到你头上去了?”

曹文凤扭头去看,发现果然是亲舅舅程礼的嫡长女程宝钏,顿时面露厌恶之色:“你来做什么?见我如今落魄了,便来寻我晦气么?!当初你痴恋我哥哥,做梦都想要嫁给他时,可不是这个嘴脸,如今却学得跟外头那些庸人一般,也成了个势利眼了,真真可笑!”

程宝钏冷笑一声:“休要拿旧事说嘴!那时候你爹娘还不曾害死我舅舅,你哥哥也还装得人模狗样的,没人知道他是个草包,我会被迷惑,又有什么出奇的?!你们家会有今日,都是自找的!背信弃义,翻脸无情,连亲戚都可以说弃就弃,如今又怎么有脸说我势利?!”

两个小姑娘对啐了一口,曹文凤冷笑道:“别以为如今你们家又能仗着王湄如得太子的宠,便能在外头耀武扬威了!那王湄如还是钦犯呢!叫人知道她的身份,当心你们家吃不了兜着走!明明是你们把人救下,悄悄儿送去了薛家,你娘却非要把罪名栽在我母亲头上,做得那一番好戏,真把人当傻子了么?!”

程宝钏翻了个白眼:“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王家表姐早被你们家一把火烧死了,如今又想栽赃谁去?!我们宁国侯府可不是谢家那样的蠢人,还能被你们陷害了!”骂完了,她又轻蔑地朝曹文凤一笑,“不过,如今你们家也干不了什么事了吧?你在这里冲我发火又有什么用?先担心一下自个儿吧。我听说承恩侯府近日在招揽商贾,以弥补当初未能与西南杨氏联姻带来的损失,找的都是扬州那边的大盐商。说不定你孝满之后,就会被安排嫁给盐商家的子弟呢。那倒也不错,至少这辈子不用发愁没盐吃。”

程宝钏得意地转身走人,曹文凤却怔愣着呆在了原地,过了一会儿,方才反应过来,面色大变地追出门去。

受伤

谢显之与胞妹谢映慧一同参加了外祖母承恩公夫人出殡的仪式。

他们不象曹家人一样,有心要显摆自己的“孝顺”,也不象曹文凤一般,想要在人前多露脸,就只是低调地随着其他亲友们一起,完成了整个仪式里应该由自己完成的流程。

谢显之很平静,而谢映慧虽然知道曹家众人并不是真心实意,但看到外祖母得到了死后的哀荣,前来祭拜的人也比预想中要多许多,心里总算好过了不少。为了外祖母的死后安宁,她也就不再指责承恩侯府众人什么了。

她如今最大的遗憾,就是亲生母亲曹淑卿始终未能出现,送外祖母最后一程。她不能理解自己的母亲到底在想什么?难道嫁给方闻山对母亲来说就这么重要么?儿女可以不要,亲兄长的死也不算什么,如今连亲生母亲的丧礼,都可以抛到脑后了?

谢映慧以拥有这样的母亲而感到羞耻!

承恩公夫人的娘家子侄过来跟谢家兄妹搭了几句话。他们并没有参与曹家对谢家的陷害,顶多就是在事后显现得冷漠了些,没有对谢家兄妹伸出过援手罢了。但没有撕破脸,就代表这位表舅还能以长辈的身份关怀谢显之与谢映慧几句,让他们别太难过,顺便打听一下近况,看看是否有需要他帮助的地方。

如今曹家势头落了下去,谢璞却安然无羔地做着三品的高官,听闻很得燕王看重,永宁长公主对谢家也颇有回护之意,谢家显然气数未尽,亲戚间也没必要对他们太过冷淡了。

谢显之知道这位表舅靠不住,但对方表达了关怀的态度,他做晚辈的便也客客气气地回应过去,维持着表面的友好。大家心里都清楚,这只是塑料亲戚情,但在今天这种权贵云集的场合,何必把场面搞得太难看呢?

谢显之用自己所掌握的青涩社交技能,应付着表舅与其他凑过来的亲友的虚假关怀。谢映慧却没他那么有耐心。她在京中这段日子,早已看透了这些亲友的无情,甚至没少受那些表兄弟姐妹们的奚落嘲讽。她不想应酬这些人,便小声跟谢显之说了一句,找个借口退出了休息的静室。

亲友们只是看了她几眼,没有追上去搭话。毕竟谢显之这个男孩儿的份量比谢映慧更重些,而且他们也知道谢映慧是个任性不讲理的姑娘,这几个月里不是没跟他们家里的女孩儿们闹过不愉快,万一在这里也不懂事的给他们脸色看,岂不是大家尴尬?

谢显之被缠住了,只能用担忧的目光目送妹妹的背影离开。

今日是他们的外祖母出殡,二房的妹妹谢映真没有跟过来;马玉蓉只是外人身份,更不可能随行,只是由永宁长公主派了个管家做代表,过来上个香就完事了;卢飞云还在家中侍奉那位生了病的长辈;赵滢要备嫁,绝不可能出席别人家的丧事,沾染了晦气。妹妹谢映慧身边只有一个丫头绿绮和一个从马玉蓉处借来的侍女游春,再无他人相伴,但愿不会在这个曹家人遍地的地方遇到上什么麻烦。

有时候,越是担心什么,往往就会来什么。

谢显之好不容易把几位意图在众多贵人前表现他们的关怀与慈爱的长辈打发走了,正想要去寻找妹妹谢映慧时,就听到了一声尖叫从远处传来。

这个声音如此熟悉,分明就是他的妹妹谢映慧在叫唤。

谢显之立刻带着青松寻了过去,半路上还遇到了闻声赶来的曹文泰。曹文泰的脸色不是很好看,警惕地看了谢显之一眼:“谢表妹怎么不在你身边?今日人多,她乱跑什么?!”

谢显之没功夫跟他争吵,只往声音传来的方向跑过去。

还没跑到,他就看见游春苍白着小脸跑了过来。他连忙追问:“大妹妹在哪里?发生了什么事?!”

游春颤抖着声音禀报:“谢大少爷快去寻大夫!去找我们小姐!长公主殿下带了太医在身边……谢大小姐被滚热的茶水烫伤了!”

谢显之脸色更苍白了:“怎会如此?!”他忙吩咐身后的青松,“快去长公主的院子借太医来!”青松一走,他就立刻带着游春前往妹妹所在之处了。

曹文泰阴沉着脸,带着随从跟了上去。

一路上,游春为谢显之说明情况:“谢大小姐嫌里头人多气闷,到院子里僻静无人的地方透透气,谁知正巧遇上平南伯府的大小姐与宁国侯府的大小姐在争吵。谢大小姐本不欲搅和进去,谁知平南伯府的大小姐非要缠上来与她理论,宁国侯府的大小姐又在一旁热嘲冷讽的,都拉着谢大小姐不肯放她走。那两位大小姐吵着吵着,就打起来了。

“当时有个小沙弥拎着茶壶经过,平南伯府的大小姐一把夺过茶壶就往宁国侯府大小姐的身上扔。宁国侯府大小姐躲开了,茶壶却落到了后面的谢大小姐身上,把她的手给烫着了。那是小沙弥刚泡好的茶水,预备送到前头给客人们用的,最是滚烫不过……”

谢显之听得心如刀割:“烫得厉害么?绿绮当时在哪里?!”

“谢大小姐打发绿绮去寻个坐垫,当时并不在……”游春这句话说得有些心虚。谢映慧会打发绿绮跑腿,而不是让她去,自然是因为顾虑到她是马家的丫头,不好让她干粗活。而她既然得此礼遇,又奉了自家小姐马玉蓉的命令,要把谢映慧侍候好,当那个茶壶往谢映慧身上扔时,她就该挡在前头的。可是她当时没有这么做,毕竟谢映慧并不是她的主人,她还没有为了外人牺牲自己的觉悟……

游春忐忑不安,而跟在后头的曹文泰,脸色就更阴沉了。他为了防止曹文凤生事,特地让人给她安排了个僻静少人的静室,结果她还是跑出来招惹了是非,把谢映慧给弄伤了。无论伤的是谢映慧,还是原本被她视作目标的程宝钏,都是一个麻烦。早知如此,母亲真不该心软,把那招祸的丫头放出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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