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幸臣 第41节

 

一时众人又步入水廊,许莼连忙又命人上茶,谢翡坐了下来,果然也先拿了那书来看,一边笑道:“早知三鼎甲都在你这里印书,原来印得果然不错,我那里也珍藏有一卷《楞严经》的乐天抄本,极难得的,不若迟些也送来与你印了,也算积福。”

范牧村惊道:“竟收得如此珍贵之物?我只见过拓片,笔锋简淡内敛,质朴厚重。”

谢翡笑道:“也是无意购得,我也不敢相信有这般好运气,后来托了人鉴定,果是真的。可惜今日是偶然起意,未能携来,下次我再邀列位细细赏玩了。”

一时人人羡然,许莼从前不学无术,倒不知道这东西的珍贵,只是笑着道:“太好了,仆一定不辱使命,将这经书给印好了。”

谢翡看他还是之前那懵懂天真样,心内仍是有些不解,虽则看着他丰神秀异,喜他有些灵气结交于他。但之前打听过,确实一贯都斗鸡走狗、挟弹击瓦,流连于风月戏院,沉溺粉黛金钗之娱,却如今仿佛忽然洗心革面,在京城里忽然鹤立鸡群了,如今竟连父王都让他问问,他妹子也快要及笄了,让他物色一二人才,除了今科举子以外,尤其点名也可看看这靖国公世子,是否可有意。

他更是不解为何三鼎甲都如此亲近于他,他在皇家,凡事多思利益关系多了,自然不信三鼎甲结交他是为了才学或者银钱,心中虽疑惑,口内只问道:“沈先生说数日不见你功课交去,前日还说找机会问问你。”

许莼:“……”

贺知秋笑道:“说是正闹暑热呢,我们也是听说他身上不爽利,恰好今日休沐,才来看看他,顺便看看书稿。说起来小王爷不是听说又接了光禄寺的差使?我听说极忙了。”

谢翡面上微微一笑:“陛下皇恩隆重,让我领着光禄寺这边的差使,今日正务少暇,难得有机会来与诸位看看这满纸锦绣,字字珠玑。”

许莼听到他说到陛下,眼睛就已不由自主看了过去,谢翡看他关心,心内越发有些胜意,要知道宗室子弟,如今屡得重用的,竟也就他一个。张文贞道:“我前日才和见微说,陛下好务实肯干之人,譬如非羽这般龙蟠凤逸之士,果然又负重任,恭喜恭喜。”

谢翡道:“是了,前日听说陛下幸了翰林院,想来列位都得见天颜了。”

张文贞酸道:“陛下幸翰林院,见状元不在,只夸赞状元最近办案实心,特特命传了来伴驾,后来探花郎又侍君对弈,只有我不过在下边看看罢了。”

范牧村和贺知秋都被张文贞这酸溜溜的语气给惹笑了,范牧村道:“我怎么记得你那首赋陛下指了第一,还赏了好些东西,如今倒还在这里饶舌。”

张文贞叹道:“陛下不好这等诗赋文章,一心只经世务实,我却是自幼只学这些,虽考中了,却又在翰林侍诏,清望是清望了,却仍是学不到什么,如今我倒羡慕见微兄,能去大理寺。如今想来,倒不如去六部,或者谋一任外放,做些实务出来。”

谢翡点头叹息道:“陛下务实,这句话确然没错的。每次陛下见我,多问政事,前日也是在岁羽殿招我侍棋,下棋之时多问京城百姓风物,或问太学细务,确实从未见他耽于诗画。”

许莼忍不住问道:“岁羽殿,是皇上起居之处吗?”

谢翡道:“嗯,是皇上日常看书的地方,岁羽为翙,凤凰于飞,翙翙其羽。正暗合陛下之尊讳了。”

许莼这才明白九哥给自己题字岁羽堂主印章之意,原本还想着说不定猜错,如今看来确凿无疑了。

范牧村道:“岁羽殿还是陛下亲自题的横幅,陛下其实书画上还是颇有些造诣的,诗书其实也极好,只是从前他说,为帝王者,沉溺于这些,并非好事,且因为上有所好,下必有迎,他若好书画喜诗文,则朝堂之中,必以此取卿相。然则治国并非靠这些,匡时济世,立国安邦,富民强边,还需擅实务经济人才,经纶文武,出入将相,因此才立意弃了那些罢了。”

张文贞拍案道:“陛下果然圣君!我虽只擅诗文,却也心服口服!少不得年末便谋一外任,也让陛下看看我张文贞抚民之才,治世之能!”

贺知秋看许莼默默坐在一旁,面上似有怅惘之色,心中微动,也笑道:“陛下龙凤之姿,天日之表,牧村自幼伴君,得听陛下教导,实在令我等羡慕。”

范牧村面上微微露出了些苦笑,招手道:“不必再提,如今陛下心思越发深重,我才入朝,也与汝等一般,只勉力向上罢了,陛下可不看那等情面,只看是否做了实绩罢了。”

谢翡也赞道:“这确实也是陛下圣明之处了,朝中选拔官员,只看考绩,陛下用人,也只看实绩。便如梅崖大人,虽则时时忤君面刺,陛下却每看他能办事,从不与他计较。如此一来,我等自不必费心去想如何讨好君上,只一心在政务上即可。”

许莼听着他们谈起朝野大臣,皇上政令等等来,滔滔不绝,谈经论史,个个满腹才华,又都精于事务,官场各个衙门分工,更皆是熟极而流。一时说起来都收不住,清风徐过,九哥在他们嘴里,真正是尧舜一般的明君,而朝中大臣们,也都个个踊跃争先,哪怕得九哥一字赞批,也能感恩涕零。

他不由自主心内想着:自己比起这些人中龙凤,自己只如轻尘弱草一般。一个个不是江淹笔,就是宰相才,而反观自己,说是玉堂金马,不过是祖宗庇佑,又托生在母亲肚子里,外祖父巨富,衣食无忧,因此才能和这些人交接。但其实恐怕他们腹内,也都是看不起我吧。难怪九哥一直要我读书,我如今这般,莫说入朝为官,便是让我跟着他们办事,恐怕都不够资格。

一时光景匆匆而过,竟又到了晚上,四人高谈阔论了一下午,又也将书稿都核过,做了序写了诗,甚至还给靖国公府的园子也题了不少匾额作为感谢,这才兴尽而返。

送走了客人,许莼收了让人送去给阿娘,知道阿娘定然高兴,等出了孝期,重新收拾园子,定然就用得上这些了。

他忙了一下午,却仍是心中郁郁,又不想呆在府里了,悄悄从后门出去,带了春溪等人回了竹枝坊,六婆久不见他了,大喜,连忙细心做了几道素菜来给他调理肠胃。

许莼随便吃了些,却自己一个人去了放船的大堂,和从前一般拿了船在水缸里玩着,心中却想起了曾经九哥和他说过的开海路的事。

他趴在水缸边用手指轻轻推着那些大船,心里想着,我从前只觉得在太学里,也不是很差。如今见了三鼎甲,才知道,原来太学里,也尽都为膏粱纨绔,于国无用,诗文礼仪,学了来,恐怕也未必帮得上九哥。

才满怀思绪,却忽然听到声音:“怎么穿这么少?”

许莼抬头,惊喜:“九哥!”

谢翊从门口走进来,看许莼数日不见,仍是形容秀美,从前的玉佩金章、绣袍朱履尽都除了,只穿着一领素袍薄如蝉翼,衣襟微敞,却能看到左臂上金环宛然,袍袖曳地,赤脚踏着竹屐,多了几分天真不羁,微微一笑:“不是说病了?穿太少了些,还玩水,打湿了又着凉。”

许莼见到谢翊穿着玄色金丝压线窄袖缎袍,坐过来自然而然替他整理湿漉漉的袍袖,和从前一般,登时也忘了这几日满脑子的君君臣臣,身体仿佛有记性一般,已迫不及待靠近了过去:“九哥!我很想你!”

谢翊微微一笑,一手揽住他腰,一手正握住那臂环之处:“我亦甚想卿卿。”

黯然

许莼与谢翊依偎了好一会儿, 才惊觉自己玩船不小心,衣袖湿漉漉地眼看要拖湿了九哥的衣裳,连忙跳起来道:“九哥您吃了没?您坐一会儿, 我去换身衣裳。”

说完啪嗒啪嗒跑了, 整个小楼都听到他欢快的木屐声。

谢翊哑然失笑, 整了整衣衫,将外衣解了下来, 露出里头贴身穿着的纱袍,看到许莼,还真有些热, 他走过去进了许莼的书房, 案上还是之前的功课, 自那日报丧后, 许莼也一直没过来。

他料许莼心性不定,十分好动,命了六福看着这边亮了灯, 便通知他,果然许莼到底在府里闷了,今日偷跑了出来。

许莼换了衣服又啪嗒啪嗒光着脚着木屐跑过来, 看谢翊坐在贵妃榻上拿着书看,便挨着他坐了嘻嘻笑道:“九哥, 您给我的绝版书都排好了,我今儿和贺状元他们核过了, 正打算明儿就让人送去给你看看呢, 你若觉得可以, 我们就要印啦。”

谢翊道:“哦?怎么能请得动状元大驾来替你核稿呢?”

许莼道:“何止贺状元呢, 连张文贞、范牧村两位都来了嘿嘿嘿, 还帮我写了印序。”

谢翊道:“三鼎甲都去找了你,都是印书么?”

许莼点头:“都排得差不多了,就范探花那边文定公的著述太多了,只不过排了一本诗集而已,明儿我都让人先送给您看看吧。”

谢翊道:“好。”

许莼闻到谢翊身上淡淡的沉香味,不由自主挨得又近了些:“九哥,我今天听三鼎甲说话,真的好有学问啊,好羡慕他们,我觉得我再怎么读书都学不到他们这样的程度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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