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幸臣 第37节

 

许莼却有些心动,却也知道母亲恐不会同意,只口中道:“等我慢慢和阿娘说。”

到了送葬日,宾客越发盈门,京里不少高门都派了人来送殡。许莼和许菰跟着许安林迎来送往,这一日拜见的人恐怕是出生以来最多的,脸上表情都僵硬了。

却是难得的是,谢翡也亲自来路祭,许安林十分惊讶,连忙亲自接着。谢翡只含笑着说了几句客气话,又对许莼道:“思远兄弟还请节哀。可惜的是太学你又来不了了,我看沈先生都还时不时提到你。”

许莼只能连忙赔笑作揖,谢翡祭了后边离开了。之后断断续续不少太学的同学都来了,应酬了一回。却看到三鼎甲联袂而来,许莼许菰都上前接了,待上过香,贺知秋叫了许菰到一旁,许莼暗自纳罕,也不知许菰何时与贺知秋有了交情。

贺知秋却只叫了许菰在一旁低声道:“原本旨意都要到吏部了,令祖母没了,这事也就按下了,如今你也还算候缺,丁忧一年后,再申请起复补缺,恐怕那时今上的气也消了,你须在家好好读书,莫要再犯糊涂了。令堂如今后事如何办理?”

许菰拱手面上愧悔难当:“承蒙叔父叔母宽宏大量,仍秘将生母葬入许家坟茔,对外只说是祖母丫头,忠心殉主。有劳贺兄指点,之前生母之事都靠贺兄周全雪冤,今日种种,总是我咎由自取,待丁忧后,我自上表负荆请罪,便仍是去岭南,戴罪立功。”

贺知秋叹息:“都是职分所在,你该谢天恩浩荡,明慎用刑,赏罚无差。这次仍有旨意到礼部主祭,没有夺诰,这是全了国公府的脸面,委实是圣恩仁慈了。”他不着痕迹看了眼那边正在与张文贞、范牧村说话的许莼,他看起来应当是全然无觉。

此案宫里专程有交代,不可泄之一字于世子,而当日方子兴又口传谕令,案发之日,许世子在伴驾,绝无嫌疑。之后查案提仆妇到案,全是方子兴亲自安排,案结之后,自己甚至得了宫中赏赐。

再想到那印书坊上的御笔亲题,此前禁书种种,贺知秋哪里还不知道这位世子早已得了天子庇护?再三叹息,只提点许菰:“你嫡母想来热孝期后便会被白家接回,嫡姐在韩家家庙,也不会回许家了。你好好孝敬叔父叔母吧。”

许菰苦笑道:“如今我哪里还有脸面,那日宣旨后,叔父尚且糊涂,叔母看着我却冷如冰霜。我已禀报叔父母,祖母下葬后,我便在坟茔旁庄子住下守丧,待孝期满,再去岭南赴任,这也是我当赎的罪,若来日有机会,再报教养之恩。”

贺知秋叹道:“你能想清楚便好,若是有什么不便之处,可命人与我说,仆虽艰难,也还能帮上一二。”

许菰摇头:“叔母一贯不在这上头为难,况且祖母临终前,已将长房财产一总交割给我了。叔母连白家的陪嫁,也都给了我,我到底也没这么厚的脸皮,仍和叔母说了,叔母教养多年,就还是交由叔母分配。”

贺知秋叹道:“盛夫人确实贤德,靖国公……得此贤内助,想来世子来日也定成器成材,待这事淡了,你还当多襄助国公府才好。”他又看了眼许莼,问许菰道:“世子还不知道这内里曲折吧?你还是可以与他叙一叙棠棣之情的,也算报答还恩你叔父母。”

许菰摇头:“毕竟是密旨,叔父母都说了不可对外泄之一字,本也是为全脸面,后来祖母……总之已交代了,此事还是不与莼弟说了。我如今这般,谈什么报恩呢。”心内却想起祖母临死前叮嘱。

“你本来心志坚忍,才华过人,酷肖你父亲,是我误了你,若当时正大光明接你回来,认在长房,科举出身……可叹祖母一步错步步错,如今天恩问罪,贬你去岭南,我尚且能救你一回。”

“今上深沉寡恩,乾纲独断,眼里不揉沙子,便连太后也被幽于皇庙,我如今自行服毒自尽,你和你叔父只能丁忧守丧。他看在面上,不至于夺死人诰命,立刻便要贬你出京。国公府荣耀仍在,一年后徐徐图之,能留京最好,不能,也择一安泰之地外放,总比去那瘴疠之地丢了小命的好。你之后踏踏实实,从宦途进身,议一门婚事,把你爹的香火延续下去,我也算死得其所。”

“你也当继续孝敬你叔父叔母,他们其实是宽仁老实人,所谓君子可欺以方,祖母做了一辈子恶人,如今也厚颜让他们不要与你计较,他们也都答应了会继续关照你,为你议一门良婚,照应你的亲事。你今后好好的……我这辈子,唯爱你父亲一子,可惜天不假年,我抱憾终身,这才行了糊涂事,终归都是我对不住你和你叔父叔母。这是我最后做一件恶事,仍是为你打算。”

“你也不要怪许葵,此事根源在我,你大姐姐糊涂昏聩,将来在韩家定然过得不好。你为嫡弟,若仍时时派人去问,韩家再恼怒,也不至于便要她的命。待过上几年,你求你叔父,想法子让韩家休了,接她出来,哪怕养在自家家庙,也比在人家手里磋磨的强。”

许菰心中痛楚,越发悔恨,自己若是早日将生母归来之事与盛夫人挑明,正大光明接回生母,放弃夺爵的念头,此事哪里会到今日这般。无非总是自己只想躲避一走了之,祖母筹划多年,自不肯放终致生母杀身之祸。祖母昏聩,确实为己筹划多年。如今祖母生母都为自己而死,嫡母反目义绝归家,只剩下一个逼死自己生母的嫡姐被关在韩家,二房看自己更是忘恩负义,自己落了个孤家寡人,前途尽毁,岂不是全为自己一念之差,招致今日之境地?

贺知秋知他心中难过,也只又安慰了他几句,又走了过去和许莼说话,只让他如今既守丧,那书也不着急印,只慢慢排着便好。

许莼自然是称谢不已,再三作揖。一时三鼎甲告辞,许莼和许菰一并送灵而去。

贺知秋与张文贞、范牧村便又相约着离开。

张文贞唏嘘道:“许家两兄弟清减许多,倒是可怜,恩礼哀毁过甚了,不过思远一身缟素清如雪,风姿比在学里倒还增了几分。”

范牧村却若有所思问张文贞:“兄台可闻到许世子身上的香味?我于这上头不大精通,似乎没闻出来是哪里制的香,倒是极特别。”

张文贞道:“东野鼻子好敏锐,我倒没闻出什么,料想这时候思远也没心情熏什么香,这里又是道场又是讲坛的,想来是灵前香烛的香味吧。”

臂钏

“已送葬了, 世子那边看着停灵下葬后就回了府,但终究还是热孝期,也没出门, 但还是让夏潮送了封信出来。问过了夏潮, 说虽说都是素斋, 但盛夫人极小心,豆、奶、瓜果等配得极周全, 世子也只头七那段时间迎来送往吃得少一些,后来渐渐缓过来了吃睡都安。”

苏槐小心翼翼回禀着,脸上一点笑容不敢有, 自从皇上从别业回宫, 脸上就没个笑模样。他自知差使没办好, 但皇上一句不提, 他越发不敢捅这马蜂窝,只夹着尾巴小心当差,命五福六顺那边牢牢盯着竹枝坊那边, 只求世子这边能来个信。

今日可算接到了信,连忙小心送来。

谢翊打开匣子,看许莼竟洋洋洒洒写了厚厚一摞, 有些吃惊,但面上的神情立刻就缓了下来, 他拿了出来打开看,原来是好些天写的了, 零零碎碎攒了一大叠, 字也不大讲究, 有素笺, 有玉水纸, 有宣纸。

“九哥,太祖母去得突然,没能与九哥好好辞行,听春溪说九哥已从别业走了,天气渐热,九哥须当心身子。”

“府里气氛很怪,爹娘好似很生分,阿爹如今守丧,对娘俯首帖耳,十分惧怕阿娘,仿似有什么把柄落在我娘手里。大伯母一直不曾露面,只说病得厉害,大姐姐这般大事也不来,亏当日祖母一直偏宠她。”

“闲暇之余,总不由自主想念九哥,思之若渴,九哥君子,莫要怪我不守礼,实是情难自禁。”

“舅父来了,带着二表哥三表哥,还给我带了许多礼物,我没时间很仔细挑,只看着礼单挑了一些,又让秋湖和冬海挑了些好的送你,莫要推拒。这些日子受了你好些好东西,又是古画又是名剑,又有绝版书又为我题字,九哥待我甚厚。我也没什么拿得出手的,只有回赠些许防身之物,九哥仔细收藏,勿要随意展露。”

“三表哥说南洋航线盛家走熟,极稳当,且一路风俗人情有意思,风光亮丽,物产瑰盛,来去一回利润极大,九哥若无烦事在身,不若择一两月,与我一同出海看看?想到能与九哥,乘一快船,驰骋碧波,把臂同游,见世外广袤,岂不快哉。”

谢翊慢慢将那页纸折了折,又放了回去,问苏槐:“盛家有人进京吊祭了?”

苏槐道:“是,盛夫人亲兄弟盛同屿,带着次子盛长云,三子盛长天进的京,盛长云主要管东北海线,盛长天跑的西南海线,两人都身材高大、武艺精湛,都是十四岁就开始跑船,极能干。盛长云为人寡言,机变缜密,盛长天勇武好战,十分爱行险。”

谢翊点头:“盛家,倒是会教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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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槐道:“夏潮还送了好些东西过来,皇上要看看吗?好些海外的新奇玩意,有钟表、各色玩器用具,老奴有些竟识不出用途——还有两把火器。”

谢翊倏然抬头:“就这么大摇大摆送来了?”原来信里那防身之物说的是火-器?谢翊啼笑皆非,一时竟不知说什么好。

苏槐叹道:“可不是?封在匣子里,六顺打开吓了一跳,知道没法送入宫里,只能先报了老奴。老奴托了方子兴走了兵部那边的批条,才能送进宫来给陛下……现家伙还在方子兴那里,要等陛下准许才敢进献。”

谢翊点头叹息:“说他胆大吧,他见个贺知秋被黜落,就吓得无论如何都不肯入朝;说他胆小吧,他连火-枪都敢送人……简直胆大包天。”

苏槐笑道:“若是一般人,我看他也不敢送的,这定是盛家送他防身的,珍贵得很,他不自己留着,倒送给皇上,这是把皇上当自己人。”

谢翊道:“所以他们盛家这么苦心孤诣要和贵戚结亲,这般势力,地方官不忌惮才怪了,庸官懦吏,恐怕压服不下,少不得便要打压。不过朕记得,前几日闽州提督夏纨送来盛家第一次采办的皇贡,也有几把火-枪,朕当时分赐给了工部、兵部神机营,也算盛家有心了。”

苏槐只是赔笑,并不接茬。

谢翊自言自语道:“由此见彼,海商出外贸易既然都要携带这等利器,海盗自然也是有此武力。我朝兵事,再不奋力练兵,研制武器,哪一日被人从海上攻入,也不奇怪了。水师学堂和海事当重视火器火炮的教学。”

苏槐躬身道:“皇上烛照千里,圣目如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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