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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了鹿角的长歌门主有什么坏心思呢(一发完小情侣酱酱酿酿)

 

起初,是韩非池先发现杨逸飞不对劲的。

他这个师弟向来温雅,作为一门之主面对大大小小的繁杂事务时也极少急躁。而眼下,他面前这个端庄整肃的青年眼中,意外出现了不耐烦的神色。

“你怎么了?”

在韩非池注意到杨逸飞第三次将手边的玉石镇纸拿到手中摩挲起来时,他还是没忍住开口问了。

“……嗯?”

杨逸飞心不在焉地又把镇纸放了回去,抬眼看向韩非池,高耸的帽冠随着他的动作微微颤了一颤。

又是这样,韩非池心中腹诽着。好在他没什么要说的了,转身离去时,借着透过帷幔的日光,似是看见杨逸飞额前覆了一层晶莹的薄汗。

已是初秋温度宜人,加之堂内四周透风,人在其中并不会感到热。韩非池更加疑惑,还想再问他一句是否身体不适,就看到杨逸飞面容上泛起薄怒的粉,只得耸了耸肩快步离开。

侠士是接近傍晚时分到的思齐书市。前些日子他应了江南商会的差事在千岛湖逗留许久,正逢有客商从长歌门前往贺城,待经过商会时侠士便打听了几句门内现状。虽说是都好,但侠士隔天就收到了来自赵宫商的信件,在他正嘀咕不会又是什么麻烦事的时候目光扫过墨字,一下子愣住了。

什么叫做“逸飞有恙,速归”?

侠士忽然打了个冷战。

分明辞别前杨逸飞还正常,即使被堆积如山的门内事务压得有些喘不过气,却依然耐着性子一件件处理,偶尔在四下无人时向自己抱怨几句——莫不是因为自己走得突然,没注意到他已是强弩之末?

侠士手上攥着信纸,呆呆地望向湖面的粼粼波光,和不远处悠闲吃草的鹿群。

话说回来,为什么是赵宫商给自己写信?侠士思至此处,脸颊一下子红透了。他和杨逸飞两人的事情本应只有老门主夫妇和大公子知晓,怎么、怎么赵宫商也……

侠士向商会总管告了假,因为心虚理由有些不清不楚,还好总管没有追问,他便登了最近一班前往长歌的船。思齐书市依旧热闹,但侠士无暇关注其他人直直冲向渡口,没留意眼前有个似乎是站了许久的身影,两人就这样撞在一起。

“……对不……”

侠士开口道歉时,定睛一看这人竟是周宋。周宋见是侠士,仿佛久旱逢甘霖般拽了他的手,扭过头向身后几个身影喊道:

“他回来了!侠士回来了!”

那几个人走近,侠士发现居然是几位师兄师姐。韩非池面色不虞,凤息颜一脸担忧,赵宫商则是用玩味的眼神从上到下打量着风尘仆仆的侠士。侠士被他们这样一看更加心虚,说话甚至结结巴巴起来:

“他……他到底出了什么事?”

“师弟最近不太对劲,不同于往常性情变得有些暴躁,甚至不怎么吃饭……还偶尔消失,我有几次找都找不到他。”

凤息颜面带忧色,说完后向韩非池看了眼以求佐证,韩非池默默地点了点头。

侠士皱了眉,有些不解:“那老门主和吴夫人知道吗?”

赵宫商在一旁插嘴道:“我去问过,他们说逸飞只推说‘无事’,再问便问不出什么了。他这个人嘴紧,还有些倔,我们几个看在眼里却无计可施,这不……还得靠你。”

他说完,悄悄向侠士眨了眨眼,仿佛在说“你俩的关系我们早就知道了”。侠士浑身又是一个激灵,而这时肩膀上落下一只手,安慰般轻轻拍了拍他。

“他现在应该回了怀仁斋,辛苦你代我们看看情况。”

周宋给了侠士一个鼓励的眼神。侠士喉头不自觉地滚动着,硬着头皮应下了这个艰辛的任务。

“……好。”

侠士在周宋的安排下先洗了澡,换了身干净衣服便出发了。他此行本就隐秘,因此花了不少时间从怀思崖后方躲过守卫的弟子们绕进怀仁斋。隔着窗户看到屋内烛光映出的熟悉身影时,侠士心脏不受控制地怦怦乱跳。

距上次分别也就两个多月,若无传信,侠士在江南商会呆更久也说不定。虽然他们早已情意相通,可杨逸飞身领掌门之位诸事繁冗,更何况庙堂之中官事务慎,许多需要杨逸飞亲自出面,二人自是聚少离多,偶尔几次肌肤之亲也只是浅尝辄止。又因在门内不便为他人察觉,杨逸飞就将情事的分寸拿捏得炉火纯青,侠士在无声沉溺之时,内心深处却总觉得他并没有真正尽兴。

然而这种话是不好说出口的。也许这就是杨逸飞行事的风格,谦抑矜礼又克制,侠士只能在情欲昏沉中混乱想着,而后主动凑过去给予他一个带着不安与慰藉的吻。

此刻,看到日思夜想的人就在屋内,侠士颤着手推开窗户,运了气试图跨窗而进。

“谁?!”

侠士刚将身子跨过窗檐,就听到耳边响起一声怒喝,吓得差点摔出去。而在此时他的手一下子被握住,对方稍一用力,他便窘迫地撞进一个熟悉而滚烫的怀抱里。

借了月光,原本面若寒霜的青年在看到怀里的不速之客时,神色逐渐变得平缓起来。

“是你啊。”

杨逸飞环抱着侠士的双手紧了紧。怀中的侠士被他的温热气息包围,整个人极为局促,微微动了动身子想抽离开来:

“赵师兄写信给我说你身体不适,我就赶回来看看你……”

听了侠士的话,杨逸飞眨了眨眼睛,忽然低低笑了出声。

“他的信?倒是新鲜。”

他稍微松开搂抱侠士的双臂,眸光灼灼:“他叫你回来你就回来?我给你写信,你怎么不听?”

侠士脸红得像煮熟的虾子,见杨逸飞开始翻旧账,急忙解释道:“你写的都是、都是些日常事务,我又帮不上忙……见你挺好,我就……觉得没必要回来……商会事情还挺多的……”

“那今日你是觉得可以帮得上忙了?”

杨逸飞步步紧逼,侠士躲不开他的眼神,心一横甚至闭上眼不再看他。只听得窸窸窣窣一阵响,侠士感觉自己耳边好像有什么东西在蹭碰,没忍住又睁开了眼睛,惊讶地发现杨逸飞取下了帽冠,而他额上竟生出了一对鹿的茸角,与翠湄居中梅鹿的茸角别无二致,甚至……更漂亮一些。

“这是什么?”

侠士瞪圆了眼睛,好奇心骤起,抬起手试图触摸那玉质般的温润鹿茸。

“……别摸。”

杨逸飞的嗓音喑哑,吐息粗重起来,甚至浸润了情欲的火。侠士一惊,急忙收回手,担忧地看着脸颊同样染上嫣红的青年。

“有不舒服吗?”

话音刚落,侠士就注意到那对茸角顶端似是因为帽冠的剐蹭磨出了一块斑驳。想必最近师兄师姐们口中杨逸飞的“不对劲”就是这物导致的,幸好他日常帽冠就高,勉强能遮掩住,但也免不了被折磨。一想到他在日常处理事务的同时还要承受这种痛苦,侠士一瞬间心中酸涩无比,主动回抱住杨逸飞,低低呜咽出声。

本来想借此埋怨几句的杨逸飞没料到侠士反应这么大,有些好笑地拍拍侠士后背,见他不舍得撒手,调笑般地哑着嗓子在他耳边落下几声气音:

“你可知……这几日,正是情期。”

“什……”

侠士还没反应过来,只觉得天旋地转,整个人被杨逸飞暴戾地按倒在床榻之上,紧接着脖颈处落下一个侵略性极强的、带着主权宣示般的啮咬。

“……嘶……”

侠士倒吸一口冷气。他头脑一片混沌,“情期”这二字渺远得像湖面的晨雾,在脑海中闪现了一瞬又立刻散去了。见侠士呆愣的模样杨逸飞有些不满,附在他耳边循循善诱:

“之前你在翠湄居,没见过鹿的交配吗?”

侠士从未想象过,这种“粗鄙”的话会从杨逸飞的嘴里讲出。他的脸涨得通红,咬着嘴唇似乎在思索该怎样反驳,可半天一个字也没讲出来,失了耐心的杨逸飞用手抬起侠士的下颌迫使他仰起头,而后在那微张的唇上落下滚烫的吻。

“唔呃……嗯……”

杨逸飞的吻热切狂乱,完全不像之前那般冷静矜持,渴望占有的欲望直白露骨。从齿列到上颚,每一寸空间都是他的领地,甚至勾到了瑟缩逃避的舌,逼迫着相互交缠,直到耗尽腔室内的最后一丝空气。

侠士觉得自己几乎要窒息,为了呼吸不得不抓握住杨逸飞的双肩试图将他们分开。可就是这抽离的间隙,身处上位的杨逸飞用膝盖顶开了侠士并未合拢的双腿,以一种危险的狎昵姿态挑逗起了逐渐情动的爱人。

就算知道他入了情期,侠士也没料到杨逸飞的反应竟会如此激烈。侠士无语凝噎,剧烈地喘息之后眼眶中逐渐积了因动情和委屈而蓄起的泪水,随着身躯的震颤轻轻滑入散乱的鬓发间。

“怎么哭了?这还没开始呢。”

虽然顶了一对鹿茸,杨逸飞此时却如同一个胜券在握的猎人,高高在上地审判着落入手中的猎物。侠士眼角飞红,唇上似乎还留着淡淡的咬痕,本想狠狠地瞪上一眼,但失了焦距的瞳眸噙着水润的泪光,勾得杨逸飞挠心似的痒,忍不住再度俯下身与他亲热。

“你是特地沐浴过了吗,好熟悉的味道。”

侠士浑身燥得厉害,不情不愿地回答:“我接了赵师兄的信后一刻没有耽搁,满身灰回来,周宋带我去洗个澡不是很正常……”

听了这话,杨逸飞反而皱了眉头,极为不满地咬住侠士的耳垂,用牙齿带着威胁般轻轻搓磨着,同时右手扯开那已然松垮的腰封,指尖顺着垂落的衣衫缓慢但准确地摸索到侠士身下隐秘的入口。

“……在此刻你提其他人?”

灵巧的手指并没有立刻入侵幽深之地,反而在四周游刃有余地探索着,甚至故意抚过颤抖的会阴。侠士又羞又急,在他身下挣扎起来:

“杨逸飞,你、你胡乱吃什么飞醋…啊……!”

又是一阵如烈酒入喉般的晕眩,侠士的话语被唇舌封堵。随着手指毫无征兆地刺入柔软的褶皱,他的脊背像弓弦一样绷得死紧,胸口却讨好地贴向作弄之人。也许是太过习惯于这令人目眩神迷的缠绵,在辗转温柔的爱抚下穴口竟乖觉地湿软下来,细细密密地吮吸包裹着骨节分明的修长手指,直至指尖碰触到一处经受不住的凸点,侠士才泄出了一声受伤小兽似的绵软呻吟。

“呜……”

这一声带着哭腔的喘息甚于烈火浇油,侠士感觉到那手指从穴肉中退出,借了双臂的力量将腿弯打得更开,下身几乎对折起来,使得自己一下子陷入了寻不到重心的羞耻姿态。他呜咽着抬高了腰胯,近乎虔诚般用双手双腿紧紧攀附在杨逸飞身躯之上,抻直了柔软的颈项露出最为脆弱的部位,而那处隐隐还泛着血色,正是刚才被噬咬的位置。

箭在弦上,杨逸飞也舍去了温存的前戏与抚慰,顺意在侠士裸露的肩侧轻咬了下去,同时将已然硬到发疼的性物抵在了翕张不停的幽穴入口。虽然先前欢爱过多次,可当感受到那带着热意的膨大顶端时,侠士依旧有些无措,双手死死抓着杨逸飞的后背,唇齿间泄出压抑的颤音。

只一瞬,温热的穴口骤然被坚硬粗硕的性器撑开,还未等身体的主人惊呼出声,穴壁便开始自觉地绞紧收缩,随着性器的抽动柔顺地吮着上面突起的筋络。借了穴内涌出的清亮水液,那性物在穴道中凿得越发深入,所至之处引起肉壁不住的震颤,杨逸飞只觉得自己如坠温暖水泉,情不自禁地落入最刻骨的欢悦。

待顶端擦过体内的敏感点时,透骨的快意让侠士绷直脚背,无法自持地哀叫出声。他浑浑噩噩地任由杨逸飞作弄,甚至被抱了起来压在屋窗之上,在愈加狠厉的冲撞中失去平衡,只得用颤抖的手指把住雕花的窗框,连指尖都泛了白。

“太…太重……受不住……啊……”

侠士从未经历过如此粗暴的性事。性器上纠缠的脉络一次次碾过软热的穴肉,熟络地好像能与内壁上的褶襞相互契合,肉刃微微退出穴道时还淫靡地吞吐挽留着。在一波又一波仿佛永无止境的情潮之中,身体深处最隐秘的穴心被不断撞击,大腿被把弄着几乎脱力,侠士的神智也被这磨人的欢愉凿得破碎不堪,嗓音嘶哑无助,连求饶的话语都变得断断续续,显得极为可怜。

“呜……不要、不……”

可杨逸飞还不愿放过侠士,俯下身用湿润的唇舌含住了他单薄胸膛上的柔软突起,带着几分力道挑逗碾磨。侠士经受不住,挥动着双手试图推开在自己身上肆意妄为的青年,不曾想却意外碰到了那对鹿角。

对于杨逸飞而言,鹿角如同他的逆鳞,意乱情迷之时的忽然碰触,就像冷水遽然浸入四肢百骸。他眼中聚了寒意,发了狠地向侠士受不住的那处重重碾压,逼得侠士终于发出了被撕裂般的失神尖叫:

“呃啊啊啊……!!”

灭顶的快感让侠士失去了感官的所有控制,穴壁仿佛被磨穿磨透了,剧烈地痉挛起来,而淫窍不断震颤着吐露出湿黏的爱液,穴内承载不住便顺着交合的部位缓缓流出。杨逸飞此时也达到了顶峰,咬了牙将额上的茸角抵在侠士颈间,带着雄鹿的凶气与渴欲,以及对待爱人的心疼与怜惜,抵死缠绵般在侠士体内满满射了出来。

当侠士被耳边响起的淅沥水声惊醒时,只觉得浑身乏力,累得连眼睛都睁不开,但神思却是清楚的。侠士四肢毫不矜持地在榻上铺展开来,心中暗自恼恨:我现在占的可是长歌门主的床,我要让他杨逸飞今晚无地可睡。

而这时,一只带着凉意的手缓缓揭开侠士身上纠绕的亵衣,柔软的毛巾顺下腹轻轻擦拭着暧昧的情痕。侠士低低哼了一声撇过头去不看杨逸飞,身体却依然挡不住这示好般的碰触,又发出了几句舒服的嗯嗯声,直到清洗完毕后,才不情不愿地往床榻另一侧挪了挪,勉为其难给这位长歌门主腾出来了个位置。

“你这哪里是鹿,分明像是饿极的……”

侠士背着身子,低声埋怨道。可话还没说完,那灼热的唇舌便游移在他敏感的耳际,吐息间带着情欲餍足的慵懒:

“……像是什么?”

遮蔽了月亮的薄云忽然散去,银白的光辉透过窗棂在二人的脸颊上渐渐铺洒开来。杨逸飞用手将侠士环到怀里,侠士扭过身才发现他额上的鹿角居然消失不见了。

恢复正常后,杨逸飞眉眼间的一颦一笑在月光下变得极为灵动,侠士不敢继续与他对视,移开了目光顾左右而言他:

“不,不像什么,就是……鹿……”

“鹿”还没出口,侠士只感觉眼前一暗。尚未闭合的双唇之上,落下一个安抚般的温柔亲吻。

“你怕是想说,‘猛犬狺狺而迎吠兮,关梁闭而不通’,是也不是?”

杨逸飞嘴角翘起,拿着宋玉的《九辩》开起了自己的玩笑。侠士虽然听不太懂这些,但也习惯了他偶尔的掉书袋,琢磨了一下这句话,精确地抓到“犬”字,忍不住哼哼唧唧起来:

“……你自己也知道!”

尽兴的情事后侠士虽困倦至极很快陷入了沉睡,但他却做了一个难得的好梦。

梦中的他与杨逸飞携手同行在扬州城的运河沿岸,身旁有几只温驯的梅鹿跟随。和风习习日光温煦,他一时玩心大起,捡了脚边的卵石开始打水漂。然而身边的杨逸飞却一脸愁容,侠士这才知道天纵英才的长歌门主竟不会打水漂,忍不住捏了捏他因羞涩微红的脸笑得开怀,之后便帮他卷起衣袖,手把手地教起他来。

再后来,再后来……

侠士带着笑容醒来时已是第二日晌午。他忽地想起自己答应了韩师兄他们一个回复,试图坐起却因腰际酸软无法动弹,只好悻悻缩回被褥中,盯着屋顶絮絮数落着始作俑者杨逸飞。

而此时,侠士口中的始作俑者也恢复了先前的稳重模样,在漱心堂内开始了一天的辛勤工作。可他眉间掩藏不住的雀跃欢欣,加之意外寻不到身影的侠士,让前来探查的韩非池满腹疑惑。

“我?我无事。哦你们问侠士,他昨天睡得晚,现在怕是还没醒呢。”

杨逸飞语速轻快,笑着回复道。韩非池再度皱了眉,离去时向门外等候的凤息颜他们摆了摆手示意,一群人就这样一步三回头地离开了漱心堂。

怀仁斋这边,正当侠士坐在床沿神游天外时,门外传来了一个熟悉却极为犹豫的嗓音:

“侠士,你在吗?”

是大公子杨青月的侍女阿青。可她为何此时找了过来?侠士内心忽然敲响了警钟。

阿青进门后看着一脸警惕的侠士,不自然地挠了挠头,确认身后无人飞快地关上了门,手指竖在嘴边示意侠士保密:

“嘘——昨日大公子身体不适,今早起来竟然发现额上长了鹿角……此事怪异,他吩咐我除了你之外谁都不可讲……”

分明是白天,侠士却觉得眼前一黑。他晕倒前的最后一句话,是从牙缝里恨恨地挤出来的:

“……不要找我!!!”

*杨青月x侠士,唐传奇柳毅传paro,有借鉴鲛岛圆老师的《龙王之女》

*有剧情paro需要的人设善意扭曲,时间背景是河阳之战预热

都说浊流之阴总有异事,侠士也莫名其妙着了道。他只是在伊河畔打了个瞌睡,迷糊间忽然感觉到颊上有种粗糙的带着热意的触感,便一下子惊醒起来。

“……呃!”

映入侠士眼帘的是一只毛茸茸的似羊的生物,因为好奇正用舌头舔舐着他的脸颊。侠士惊慌地站起,只见脚下并非坚实的土地,而是绵延如海的柔软轻云;众羊群游浩浩汤汤,在绣堆般的洁白绒毛中,静立着一个清癯窄削的身影。

“请问这里是……”

不知为何,侠士看到那个身影总觉得有些熟悉。他开口询问时对方转过身来,而在看到那人面容的一瞬,侠士觉得自己颅顶仿佛炸响了一道激雷。

“大公子?!”

侠士做梦也没有想到会在此处碰到杨青月。或者这本来就是梦,梦中发生什么都很正常……侠士一边想着一边用手拍向双颊试图打醒自己,但面前之人对刚才的称谓无动于衷,并且似乎完全不认得自己。这让侠士非常疑惑,鼓起勇气穿过羊群向他走近了些。

当侠士靠近杨青月时,那些羊莫名地骚动起来,不信任的叫声此起彼伏。杨青月抬起手在唇边对着头羊比了一个“嘘”,很快羊群便平静了下去。可就在此刻,侠士注意到他手腕上竟然缠着冰冷的锁链,碰撞时发出沉重的闷响。

侠士不可置信地盯着那副镣铐。在自己心目中,虽然杨青月偶因宿疾而神思混沌,但也不应像折断双翅的鹤,毫无反抗地被囚困在此地。

这一定是梦吧?侠士想。梦中的面容就在眼前,他忍不住伸出手想去触碰——然而这突兀的动作让杨青月皱了眉,不动声色地后退了一步,行了一个周全的礼。

“在下洞庭龙君杨尹安的长子杨青月,因与夫家泾河柳氏长子柳惊涛不合,被迫禁足在此处。”

“……?”

侠士听得双眼发直,头脑一片空白。人自己都认识,话也不是异邦语,怎么连起来他就完全听不懂了?

什么是“洞庭龙君”?什么是“夫家”?

侠士先前也听说过柳惊涛和杨青月青梅竹马,但他所认识的两人之间竟真的会有这等不为人知的秘密,甚至到了“婚配”的地步?更何况先前侠士还在风雷刀谷中见过他们,怎么今日这二人就在他面前上演了一出镜破钗分、“夫妻”反目的戏码?

“前几年泾河柳氏向洞庭杨氏提亲,而我与泾河长子柳惊涛自年少相识相伴,父亲便同意了我们的婚事……只可惜后来柳家家主,也就是泾河龙王柳五爷在各项事务中独断专行,导致我与惊涛貌合神离。接连不断的冲突让我最终下决心提出和离,却没曾想被他们哄骗软禁在这里。”

见侠士呆愣的模样,杨青月眼眸中闪过一丝隐忍与哀恸,微微低头抚摸着头羊的脑袋:

“你若不信也罢,我可以让雨工送你离开,回归人间。”

侠士感觉自己嘴巴似乎不受控制,但他很努力地把舌头掰直了:“我并不是不信,只是有些震惊……啊,这不是羊,叫‘雨工’?”

此时头羊意外露出了不该在它脸上出现的鄙视表情。侠士话音未落伸出手想学杨青月一般抚摸它的头,可耳边的阻拦声晚了一步,侠士就浑身过电似地抖了起来。

“别摸!……它不是羊,而是雷霆。”

头羊冲着侠士轻轻地龇牙咧嘴,侠士一脸歉然地低下头向它道歉,它反而翘起脑袋哼了一声。杨青月看着这一人一羊的模样有些好笑,语气带了些责怪对雨工说:“他并非有意,原谅他吧。”

雨工通人性,用鼻梁蹭了蹭杨青月的掌心。侠士内心深处忽然一痛,也许是凭借着一股热血上涌的冲动,坚定地扯了他的衣袖:

“若有需要帮忙的,尽管告诉我!”

那片衣袖原本垂在杨青月身侧,质感轻薄如同蝉翼,因侠士出乎意料的行动随之颤抖起来,映着天际的日光簌簌仿佛洒落了灿然云霞。侠士看向面前这个熟悉却又并非同一人的长歌门大公子,眼神带了自己也不知的炽热,竟生生将对方看得脸颊泛起霞粉。

“……若是如此,那就请你把这封信送到我父母那里吧。终究是我能力不足,以至于沦落到这等境地,还要劳烦他们费神费心。”

杨青月从怀中取出一封保存得体的信笺,十分郑重地递到侠士手中。他伸手时腕间锁链哗哗响起,侠士接过信的同时眼光落在了那副桎梏之上,嗓音因不忍有些颤抖:

“这个锁链,没法解开吗?”

杨青月苦笑着摇了摇头:“这是用来封印灵力的——如今,我连这方寸之地都走不出去。”他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长天茫茫,信耗莫通。心目断尽,无所知哀……”

侠士很想继续安慰他,可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此时此刻,面对这双温柔哀痛的眸子,侠士却意外生出一丝被看穿内心的担忧与不安。

希望这个世界的杨青月,听不到自己怦怦的、几乎跃出胸腔的心跳。

经过将近一柱香的目眩,侠士终于从云端落到了地上。刚踩在实地时他还有种恍若梦境的感觉,不禁紧张地摸了摸胸前,果然摸到了那封无比重要的信笺,证明此梦非虚。

侠士一刻也不敢停留,从驿馆牵了马便疾速上路。不知过去了几天几夜,直到一日清晨他找到了杨青月提到的洞庭湖畔的那棵社橘,便解下树干上缠绕的红色布带,用力扣敲了三下。

很快湖浪翻涌,从水面下走出了几位身着碧色衣袍的青年人,向侠士行了个礼:

“贵客为何来到此处?”

这衣衫太过熟悉,不就是长歌门内那些内门弟子的装扮吗!侠士先是一愣神,而后回了礼,语气带了些焦急:“有急事需要面见老门主——哦不,洞庭龙君!”

弟子们互相看了看,确认侠士并非什么危险人物,答应了他:“那还请贵客闭目,数息即可到达龙宫。”

侠士应他们的要求闭上了双眼,待听到说“可以了”之后睁开眼睛,惊讶地发现四周环境竟与千岛长歌的建筑别无二致,甚至九龄公讲学的那株樱树也在,这让他对自己处于湖底,或是“龙宫”的事实有些怀疑。

身边有个弟子见侠士面带犹疑,只当是他第一次来到此处被震撼到,微笑着开口:“稍等我去通禀龙君,还请贵客稍候。”

侠士木木地点了点头,趁着无人注意到处乱瞟。近处的樱树、漱心堂、诸贤殿,目光所至之处和他记忆中的格局应是完全一样。

倘若如此,那么人……

不对,人并不一样。

侠士摇摇头打消了自己的这个想法,起码长歌门内自己熟悉的那个人,已经不再是自己认识的他了。他们之间仿佛隔绝了一层比先前还要厚重的屏障,使得侠士不得不重新织起与他相交集的网,同时重新审视自己那些被埋藏在心底的秘密。

比如……不可言说的心动。

可如今,面对同样陷入困境的另一个杨青月,自己又能做得了什么呢?

侠士的思索很快被一阵脚步声打断,他抬起头便看到与自己曾有过一面之缘的长歌老门主杨尹安与夫人吴青青出现在大堂之中。侠士规规矩矩地行了礼,而这位“洞庭龙君”一边打量侠士一边问道:“这位客人难道不是来自人间吗?又为何出现在这里?”

侠士面容肃然,恭敬地将怀中的书信取出递给龙王夫妇:“我偶然经过泾水之畔,意外见到了龙君的长子杨青月被禁足在云海之上,并且与群羊为伴,神色萧索……我于心不忍询问他发生了什么,他回答说自己被夫家泾河柳氏所欺而囚困于此,拜托我传信给您告知此事。这便是大公子的信,还请您验看。”

一番话下来侠士言谈掷地有声,却并未注意自己对杨青月的称谓前后有所不同。然而他口中的描述太过离奇,堂内众人并未注意到这等细节,只是纷纷瞠目结舌,有几个侍女甚至失色地小声惊呼起来。

杨尹安最先反应过来,双手迅疾地拆开那封信,和吴夫人一起快速地扫过信中内容,情难自抑地悲泣道:“是我识人不清,竟亲手将青月送入这等囚笼!幸好有君在此,想来他终有希望重获自由回归家乡了!”

听龙王这样说,堂中的侍女和书童,以及闻讯而来的弟子们便知道侠士所说是真实的,一时不禁痛哭出声。泣声绕梁不绝,杨尹安忽然想到了什么似的向他们做出一个“噤声”的动作,低低开口:

“小声些!莫要让钱塘君知晓!”

侠士不解,“钱塘君”又是谁?难道是什么不好惹的大人物吗?他一脸疑惑地望向杨尹安。

可就在此刻,侠士头顶传来一声嘶厉的龙吟,如同千雷万霆响彻云霄,惊得他脚底踉跄差点摔倒。一个赤金色的身影从堂外直扑而来,侠士震恐下意识想挡在杨尹安夫妇面前,却被这道看起来凶煞实际颇有分寸的光焰拂到了一旁。而后,这道光焰渐渐收敛成为一个眉目更为年轻的青年。

侠士瞪大了眼睛看向青年,感觉自己的下巴都快要掉下去了——

这这这,这不是……

“我就知道柳惊涛不是什么好东西!大哥嫁过去居然还要受这样的苦!”

“钱塘君”杨逸飞义愤填膺,牙关紧咬几乎发出咯咯声。

侠士大气也不敢出,整个人缩到角落试图从众人眼中消失。虽然先前与杨逸飞有过交集,侠士印象里的青年总是一副彬彬有礼温文尔雅的模样,从未有过如此盛怒。

可事情的发展偏不随他意,杨尹安无可奈何地指着侠士对杨逸飞说:“你大哥请这位侠士来传信,具体情况还得再问问他。”

眼见着另一个世界的另一个熟人用陌生的眼光打量着自己,侠士颤颤巍巍地站直了身体迎接着杨逸飞不信任的目光,强撑着行了礼:

“见过钱塘君。此事千真万确,甚至……为了封印灵力,长公子他甚至被迫戴上了枷锁。”

侠士硬着头皮将话说完,顷刻后觉得自己因极大的威压睁不开双眼,身躯仿佛被裹挟在狂乱的霰雪雨雹之中。等他奋力睁开眼睛,却只见杨逸飞化身的赤金光焰像一道激电般冲出殿门奔向天际。

“等、等等!!”

侠士不知自己哪里来的勇气,竭尽全力抓住那丝刺眼光芒的尾端,一下子被带上了高空。他不敢往下看越来越小的建筑,横下心阖眼死死抓住了那片龙鳞。在极目的黑暗中,侠士似乎看到了孤孑一身的杨青月,脸颊上无声滑落的一滴泪水。

那是侠士不敢想象的,在另一个世界中从未展现出脆弱一面的,长歌门大公子的眼泪。

因盛怒飞往泾水的杨逸飞在半路上才发现跟随着自己的侠士,本就在气头上的他语气不善地质问道:“你来干什么?”

随着他的吐息,云海中一阵涛涌波襄,震得侠士几乎抓不紧龙鳞,只得带了些许讨好回应他:

“虽然我帮不上什么忙……但我不想留在龙宫,我会坐立不安的!”

这回答一半是侠士的真实想法,另一半则出自内心深处不可言说的心意。杨逸飞没再继续追问,虽然“哼”了一声以示不屑,却暗地里在侠士身上结了个透明的结界用于保护,同时叮嘱道:

“之后你不要到处走动,小心被误伤!”

眼见着泾水越来越近,侠士感觉自己的心脏狂跳,眼睛也开始四处寻找杨青月所在之处。也许是他们一行飞湍走壑声势汹汹,得知了消息的泾河长公子柳惊涛同样化身龙形跃出水面,与杨逸飞纠缠起来。争斗一触即发,怒气冲天的杨逸飞也顾不得侠士了,两人交手的一瞬便惹得惊涛骇浪、天地失色。

江涛簸岸,云雪埋山,混乱中侠士忽地想到失了灵力的杨青月应该还在囚笼之中,万一被狂怒的杨逸飞那不分敌我的攻势伤到,自己前番的努力岂不是功亏一篑!

思至此处,侠士拔腿就跑,甚至忘记了杨逸飞刚刚让他不要乱动的嘱咐。而此时星流霆击,一道闪电划破天际,忽起飞沙迷了侠士的双眼,还未等他反应过来,头顶正砸下一块巨石,根本避之不及。

“……不!”

这般生死关头,侠士双腿如同灌铅一般根本无法移动,只好绝望地闭上眼睛。电光石火间,他感觉自己腾空而起,如跃云霄——待睁眼低头,侠士便看见腰上缠了一圈眼熟的锁链,而身体则靠着这铁链悬到了半空之中,顺着向上看去,一滴温热的血直直地落在他的额头上。

是杨青月借着手腕上的桎梏将侠士救了上来,但明显有些力不从心,腕间旧伤迸裂流出了血。侠士心痛如绞,却又不敢有太大的动作,只得尽力唤道:“我没事!你可以松手将我放下去……呃!!”

受到冲击的铁链瞬间崩断,侠士失去倚靠无助地坠落下去,而巨大的冲力同样扯拽着杨青月从空中跌落。不远处雷车驾雨电如狂矢,侠士头晕目眩甚至连惊恐的尖叫都喊不出来——

难道他们二人今日就要命丧于此?可自己还没有完成杨青月的心愿,还没有带他离开这囚笼、陪伴他回归故乡……

就在这时,他眼前闪过白色的熟悉光芒——是雨工!它们腾跃而起接住了从高空摔下来的二人。也算是因祸得福,断裂的铁锁解放了杨青月被压制的灵力,侠士模糊中看到他手上掐诀,二人周围便瞬间浮现出淡青色梅花纹路的透明结界。

待他们乘着雨工安然落地后,侠士一下子松了气,毫无形象地瘫坐在潮湿的礁石之上。雨工收了四肢挨着侠士坐卧下来,虽然依旧是一脸不屑,脑袋却主动凑到了侠士胸前不停乱蹭。

“好痒……别乱动了……诶!”

正当侠士安抚雨工时,忽然感觉耳边拂过滚烫的灼热气息,慌张转过头去意外发现竟是过度疲累而陷入沉睡的杨青月,枕在了自己的肩膀之上。

他从未与自己有过如此近距离的接触,这突如其来的亲密举止让侠士的脸颊倏地通红,内心狂跳甚至连手脚都不知道往哪里放,只得笨拙又小心翼翼地揽过杨青月的腰肢,让他枕着自己肩头睡得更舒服些。同时,侠士另一只手轻轻搓揉着雨工的颈窝,逗弄狸奴般听它发出心满意足的呼噜声。

就这样,两人一羊在结界中安定下来,仿佛与远处席卷天地的惊风霹雳毫无关系。

不知过了多久,云霄之上的争斗似乎终于停止。在普通人目光难以企及之处,泛着微光的屏障渐渐消失,狂风骤雨也缓缓平息下来,因恐惧而藏匿于江水间的灵物们偷偷探出头,瞪大了眼睛看向变回人形的杨逸飞和柳惊涛。他们二人的衣衫多少都有些毁损,却遮掩不了脸上依然勃发的怒火。

“这次先放过你,只是休书必须由我大哥来写,这婚你退也得退,不退也得退!”

相比于这边依然保持气度的杨逸飞,柳惊涛看起来就有些狼狈了。如今泾河长公子英俊的脸颊上留下了一道明显的伤痕,甚至肩头和腰侧还浸了血迹,似乎正是杨逸飞衣袖上暗沉赤色的来源。

面对煞神一般的两人,侠士不敢乱动,努力扮演着一尊不会说话的雕像。然而杨逸飞早就注意到了他们,指着侠士说道:

“正好由他作为证人,如果你还想留得泾河柳氏的颜面,最好当面收下这休书!”

侠士脑袋又停了半拍。为什么要让自己做证人?其他人不行吗……他颤抖着用余光瞟向四周,除了身侧逐渐转醒的杨青月,以及嘴里发出意义不明的“嘘嘘”声的雨工,竟然没有一个靠谱的生物……

“逸飞。”杨青月精神稍微恢复了些,语气带了些柔软的嗔怪唤着自己这个弟弟,而杨逸飞嘴角一沉,感到十分委屈:“大哥,他都这样对你了,你还念着他?”

听了这话,杨青月也不好再驳斥什么,只是微微垂首轻轻念了几句,很快他手边就出现了一方砚、一支笔与一张纸。待研墨时因为乏力抬不起手腕,杨青月不想呼唤气头上的杨逸飞来帮忙,便转头低低喊了声侠士。

“……劳烦侠士帮我磨墨。”

侠士先是愣了一下,而后使劲点了点头,从他手中接下那块墨蘸了礁石上的水开始研磨。等墨汁慢慢沿着砚池晕散开来后,杨青月提起笔准备写字时身躯却不受控制地一颤,笔也从指间滑落在侠士的脚边,带出的墨汁随之污了侠士的衣角。

“抱歉,我还是……”

他的嗓音有些抖,似乎也对自己的失态感到惶然。侠士心中苦涩无比,没经杨青月同意擅自用右手握持住了他的右手,咬了牙轻声说道:

“我来帮你。”

这样的姿势已然极为暧昧,可偏偏两人都未生绮念,只是一笔一画地在纸上写下诀别的诗句:

“朱弦断,明镜缺,朝露曦,芳时歇……

白头吟,伤离别……

锦水汤汤,

与君长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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