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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高一上学期有几周的t育课是游泳,那时我的手臂尚未开始出现伤口,所以我依然会下水去游,即使我只会拿浮板游泳。

我游到泳池最深处,到对岸时,我将浮板扔上岸,打算抓着墙壁撑起身。

结果我并没有抓到墙壁,指尖离泳池边缘还有大约二十公分的距离。

刹那间,我的手因为失去支撑物,整个人沉了下去,眼前一片蓝,充满刺鼻漂白水味的池水灌进我的鼻腔、口腔,耳边是我挣扎吐着气的「啵啵」声。

没有东西扶着,即使只差二十公分,我也无法往前游向岸边,甚至自行浮出水面。

慌张在顷刻间攫住了我的心脏,却令我的意识更加清醒,清醒地意识到一种濒临窒息的感觉正要将我吞没。

深水区的泳池底部置放了一个垫板,让身高较矮的人可以在游到深水区後站在上面休息。

挣扎间,我从水里看见班上一个nv同学站在垫板上,水里的光线映s角度偏离,我不确定她的位置我能不能抓到她的手,但我尝试伸手过去抓她的胳膊,惊喜地发现碰到了,接着借力浮出水面,我终於抓到泳池边缘。

她一脸惊吓,我对她非常抱歉,可我没空道歉,溺水时我不记得自己呛进了多少水,此时喉咙彷佛被千万根针扎过,灼烧地疼。

我剧烈咳嗽着,她明白过来我是溺水了,却是冷声质问我:「你g嘛拉我?!你是想把我也一起拉下水吗?」

溺水者会因为求生意志而直接把一同在水中的人或救生者也拖进水里,标准的溺水者挣扎动作。

我着急解释:「不、我没有!我有控制力道,我没有用力要把你拉下水……」

我刚才仍有清楚的意识,我只是轻轻借力,并没有用力要把她也拉下水啊!

「那是我刚好站在垫板上,如果我是漂浮在水里,就被你一起拉进水下溺水了!」

「对、对不起,因为我、我以为我够得到墙,就、就把浮板先丢到岸上,没……」

「那你g嘛把浮板丢上去?难怪会溺水!」

我哑口无言,只陷入愧疚与自责中,不断地向她道歉,旁边其他同学听见动静,纷纷凑过来询问怎麽了,我听见她和其他同学开始抱怨我。

她用愤恨的语气述说着,话里融进了她自己的想法,扭曲了事实,所有人轻而易举地相信了,并因此与她站到同一阵线,没有人愿意听我解释和道歉。

没错,我不该自以为已经能抓到墙,而把浮板提前扔上岸。

我也不该抓她的胳膊,我活该溺si。

所有事情都是因我而起,我si掉的话就好了。

同学们站在她那边,说着义正词严的话,彷佛我是个罪该万si的人。

也许我就是。

我从梦中惊醒过来,耳内嗡嗡作响,尖锐的刺痛感在脑袋穿梭,万籁俱寂的深夜里,无尽的黑暗如cha0水般向我涌来,将我整个人淹没,直至灭顶。

像是被扼住了脖颈,呼x1困难,喉咙发不出一点声音,我想呼救,可我又想就此长眠不起。

一直以来,「想活」与「想si」的念头在我脑海中拉锯。

可只有si人才不会为他们的情绪感到痛苦、感到难以承受。

只有si人永远不会有压力、不会伤心难过、不会t会到失败的人生所带来的绝望与孤独。

在这个世界上,没有人可以真正对另一个人的伤痛感同身受。

你万箭穿心、你痛不yu生,也仅仅是你一个人的事。

别人永远不会清楚你伤口究竟溃烂到何种境地,也许在他们眼中,你只是在无病sheny1n罢了,拿你当笑话看。

窗外的路灯照进室内,我藉着昏暗的光线走到书桌前坐下。

我从ch0u屉拿出一个铁盒,打开盖子,里面放的是我目前为止的所有存款。

「已经快存够了。」我恍惚地想。

等下学期初开学,拿到这学期的奖学金,就足够还给叔叔了。

我打开笔记本,开始写我的遗书。

《致si亡˙结束》:「若我不辞而别,这将是一场放松身心的远行。我不需要悼词,也不会有人悼念我。如果可以,请祝我旅途愉快,我将如蒲公英的种子,飘扬过此间一切障碍,步入新的天地。」

「我的所有遗产全部交由我的叔叔继承。如果可以,请帮我把我剩下的东西全部烧掉吧,就像我从未在世上存在过一样。」

我给自己订了一个si期,建立了一个计划。

一想到能结束这一切,我就感到开心。

因为一切终於有了盼头,我决定在这期间全力以赴地好好活着!

我罗列出si前要做的事的清单。

「把衣服整理一下捐出去。」

「把课本、书籍收拾摞在一起。」

「把房间整理乾净,退租还给房东。」

写到这儿,我犹豫了一下。

良久,我再次落笔:「把所有科目的重点笔记拿给陈星皓。」

接下来的每次午休辅导,意外的是,陈星皓都会准时到实验教室。

有时候我还没到,他已经先坐在教室,在那边打游戏,见我过来,就会默默关掉手机。

我捏着笔,频繁地朝对面的陈星皓瞄过去,踟蹰许久,我终於鼓起勇气:「你……明天放学有空吗?」

他正计算着我刚刚教他的一题数学,随意地道:「嗯,有啊,明天没训练。怎麽了吗?」

「你、你能教我打篮球吗?就你跟我……」我紧张地抠着指甲。

他奇怪地瞥了我一眼,接着又了然似地点头:「行,不过我就先教你投篮就好,毕竟你要先从运球开始学起。」

「怎麽突然说要学打球?」

虽然他的语气十分正常,但我却有些心虚,「呃……没、没怎麽,就、就是刚好明天放学不用去打工。」

其实我只是因为想在最後的时间里,做一些从前不曾做过的事。

「我能问你是在哪里打工的吗?」陈星皓用笔的顶端轻轻戳了自己下颚几下,「哦,当然,你如果不想说也没关系,不用有负担。」

「不,没事,你问,没关系的。」我微微抿出一抹笑,「我打两份,一份在早餐店,一份在加油站,平日放学偶尔需要去打工,都是去加油站。」

「哦,溪湖交流道旁边那间是嘛?」

我瞪大眼睛,「你怎麽知道?」

「啊,这个嘛……」他闷笑,x膛起伏着,「你猜?」

「我、我不知道……」

「你住溪湖镇那边对吧?那里过来学校要花不少时间呢!」

「嗯,但还好,习惯就好了。」

教室里恢复安静,陈星皓还是没有说他怎麽知道我是在那间加油站打工,又怎麽知道我住在溪湖镇的。

我很想打破砂锅问到底,可我犹豫着不知道该如何再次开口,於是只好无奈作罢。

接下来的时间里,他又继续写数学题,每每问完一题,准备写下一题的时候,都还是要问我怎麽计算。

我的数学其实并没有很强,所以也会有我不会的题目,他也无所谓,直接跳过不写。

「我拿回去问我的家教老师,问出来之後跟你说吧。」

「你有家教老师?」我有些惶窘,「那怎麽还需要我帮你辅导?我b不上真正的老师。」

「哪有什麽b不b得上的。」他摆摆手,「班导不知道我爸妈有给我请家教,我也懒得和她说,加上我上过你的课之後,跟上家教课b起来好多了,我b较喜欢你这个老师,就觉得继续给你辅导还不错。」

陈星皓咧着嘴,漆黑的眸子里装着真诚的笑意。

我看呆了,随即反应过来,低下头轻声道:「你过奖了,我没你说的那麽好。」

「嘿,别这麽说你自己!」陈星皓歪头,弯了弯上半身,放低视线去瞧我的眼睛,「你很好,真的,你本来就很好。」

我怔愣地望着他,脑中不断回荡着他的话,我感到一阵温暖。

可内心有个声音对着我喊道:「别傻了,即使他说的是真心话又怎麽样?你有能力改变现状吗?」

我垂眸避开他的目光,盯着自己双手,眉头紧蹙。

si亡的存在迫使我们,不是自愿放弃生命,就是要想办法改变我们的人生,赋予它一个si亡夺不走的意义。

而我,游荡在人世许久,仍找不到任何意义。

「所以不要妄自菲薄,每个人有每个人的闪光点,你也是哦!」

他打断我开始打结的思绪,我茫然地重新望向他,心里好像有什麽东西正在悄悄坍塌。

我刚盛完饭回到座位,有几个nv同学围了过来。

「喂,王思晴,有人说看到你昨天跟陈星皓单独在实验教室,你们在g什麽?」

「哦,呃……班导让我一周给他辅导两次课业。」

「是吗?」周伊文用鼻子哼了一声,「最好是,陈星皓家里那麽有钱,什麽补习班名师或是家教名师请不到,用得着你给他辅导?」

我沉默着,因为我无法反驳,我的确也是这麽想的。

「你这麽听班导的话,这麽热心助人……我看你是喜欢陈星皓吧?所以才答应帮忙辅导他。」旁边的林襄讥笑道,「你这样的nv生,陈星皓才不会喜欢你。」

此言一出,她们几个顿时哈哈大笑起来,嘲笑我痴人说梦。

「我、我没有……」我连忙否认,瞬间涨红了脸,「真的是班导让我给他辅导的,我只是……」

「我说。」周伊文打断我的解释,「你一天哪来那麽多不切实际的幻想啊?现实一点。」

「陈星皓现在的nv友可是南淮的校花,二年甲班的廖以馨,你看看你哪里b得上她?长相、身材,还有个x——」

「你不会真的觉得有人会喜欢你吧?少异想天开了!」

「抱、抱歉。」我颤抖着唇,「我真的没有,你们相信我,我真的……」

「听说陈星皓的前nv友,是隔壁文集高中的校花,你连她都b不上吧?」

她们满怀嘲讽地笑了起来。

前nv友?我想到那天放学在後门围墙转角看见的那个nv孩,小小的瓜子脸上化着淡淡的妆容,衬得她的五官更加jg致优美,身段纤细窈窕,秋水般的双眸,站在那里似是风中拂柳,柔若无骨。

她那张梨花带泪的脸庞,我见犹怜。

是啊,我连她都b不上。

不像我,每天脸上顶着一副厚重宽大的眼镜,几乎只剩一具骨架的身t,苍白、毫无血se的皮肤,长年披散着头发,就像从地狱里爬出来的nv鬼,见不得光。

「历史课的小组报告你做完没有?」林襄渐渐止住笑,接着冷漠地问。

「我跟你们已经不同组……」

「我知道啊。」林襄满不在意地道,「谁让你去跟老师说你想自己一组?」

「天天这麽喜欢一个人待着,我看你x格是真的有问题啊,就不能合点群?」

「做好就传给我们,既然你非要自己一组,就另外自己做一个报告吧。」

班上一如既往的嘈杂,此刻的我却什麽也听不见,熟悉的尖锐感再次穿梭在脑袋里,我不知道他们什麽时候离开的,我盯着碗里的饭菜,毫无食慾。

算了,乾脆也不要让陈星皓教我打球好了,若是又被她们看到,又该说我什麽了呢?

我转头去看隔壁桌,座位上空荡荡。

陈星皓只要下课,几乎都不会待在座位上,午休时间更是。

我抠着指甲,在心中排列组织一种又一种语句,和陈星皓说自己不学打球的语句。

最终我得出一个勉强可以呼拢过去的藉口:「我今天放学突然有事,可能要改天了。」

虽然我知道这个藉口听起来依然十分蹩脚,但陈星皓知道我有打工,他或许不会往深处想,我就告诉他,我临时需要去帮忙,对,没错,就是这样。

我撕了一张纸,画了个鞠躬的小人,附上文字:「十分抱歉,今天放学忽然有事,只能改天再和你学打球了。」

然後我在下午的最後一节课堂上塞到他的课本下。

他趴在桌上睡觉,压着课本,因为坐在第一排,我担心被老师看见上课传纸条,我折了好几折,塞在他的课本边缘,便迅速地ch0u回手。

下课後,我不敢面对醒来之後看到纸条的陈星皓,我七手八脚整理好桌面,搬起椅子倒扣在桌上,拿着扫具逃也似地快步去了外扫区。

等放学钟声响起,我又在外扫区晃荡许久,才缓缓走回教室。

我寻思已经超过半小时了,班上的所有人应该都离开了,却发现教室还亮着灯。

我偷偷00从後门探头去看,有人坐在讲台的长脚椅上,双手手肘撑在讲台,横拿着手机在玩。

陈星皓怎麽还在!

我惊慌起来,而他像是感觉到我的视线,倏然抬头,目光穿过整间教室,朝我直直望了过来。

我一下缩回头,躲到了墙边,背靠着墙蹲了下来,却又突然想到这样做也是徒劳,陈星皓已经看到我了。

我紧握手中的扫帚把柄,努力思考下一步该怎麽做时,少年的声音从头顶传来。

「喂,王思晴,你怎麽又说谎。」他嗓音懒散,听不出有没有生气,「还都用同样的谎话当作藉口。」

「我看你的书包都还在座位,果然,你还在学校。」

「对、对不起。」我低着头,「不过我想,我可能不需要学了……」

我越说越小声。

「为什麽?」

「抱歉,又骗你放学有事,辜负了你的好意,还耽误你的时间。」我装作没听到他的问句。

「我问你为什麽?」

「没、没什麽。」我讷讷地道,「对不起,我之後不会再烦你,或是……」

「王思晴!没有什麽烦不烦的!」陈星皓突然提高音量打断了我。

我惊愕地抬头,一向都温温和和,极具亲和力的他,此时却一脸怒容,一双黑眸隐含着怒意地望着我。

「因为这次是你主动提出来的,却又突然说不需要学,我只是要问你为什麽而已。」他的语气很克制,但话音里隐隐的不满和责问之意,呼之yu出。

我不敢再与他对视,垂眸盯着走廊地板,心中挣扎纠结半天,最终还是选择隐瞒:「真没什麽,我单纯不想学了,对不起,造成你的麻烦。」

我不知道陈星皓有没有听到我的话,因为我已经听不见自己的声音了,我甚至不晓得陈星皓还有没有继续对我说话,也有可能他其实并没有再开口。

应该是愤怒至极,不想再和我说下去吧。

我维持蹲着的姿势,盯着地板砖上的纹路发呆,等我回过神时,陈星皓已经不在了,不知道已经离开多久了。

脚都蹲麻了,我扶着墙,颤颤巍巍地站起身,缓慢走进教室拿书包。

我出尔反尔,他现在应该非常讨厌我了吧。

算了,他讨厌我就讨厌我吧。

反正本来就不会有人喜欢我,也不差多他一个人讨厌我。

每走一步,脚底都传来针刺般尖锐的麻痛,痛觉蔓延到了心脏,随着每一下跳动,带出一阵阵钝痛。

课桌上放着一张纸,是我下课前塞在陈星皓课本下的那张。

鞠躬小人的底下,有一串黑se原子笔写的字,并不是我的笔迹:「是不是又说谎?亏你还是好学生。」

应该是陈星皓发现这张纸条时,在下面写的。

我把纸收进资料夹,和另一张画着歪歪扭扭的羊及斗j眼大野狼的纸放在一起,收了起来。

我变得愈发憔悴了。

我看着镜子里的自己,眼下发青的黑眼圈,颧骨突出、两颊凹陷,显得更加削瘦的脸庞。

神情恍惚,像是失去了灵魂一般。

我缓缓阖上眼睛,已经记不清有多少个夜晚都在等天亮,好像是恐惧,黑夜里伸手不见五指,似乎有吃人的怪兽,我一闭上眼就会将我吞噬掉。

我厌倦了每晚的辗转反侧,厌倦了瓶子里一颗颗白se的褪黑素,厌倦了这种浑浑噩噩的生活。

黑夜太空洞了,我看不见自己。

人都是孤独的产物吧,灵魂应该是炙热的,可我的灵魂四分五裂,毫无温度。

我到底也没有在这剩余的期间全力以赴地好好活着,太难了,因为我已经很久没有感受过真实的世界。

当对幸福的憧憬过於急迫,那痛苦就会在人的心灵深处升起。

一颗心如同泡在水里很久很久的棉衣,棉花x1满了水,cha0sh而沉重,日日携着这样一颗心艰难前行,迈出的每一步都需要耗费大量力气。

我经常去想像,我b其他人si得要早得多,而伴随我如此之久的心跳,将会在某一天骤然停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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