诸伏高明
因为昏迷了几天的缘故,黑泽千阳一如既往地被生物钟叫醒,而半宿没睡并且忙了好几天的琴酒则没那么勤奋,在他下床时睁眼看了看,就翻了个身继续睡了。
他轻手轻脚地下了楼,想着给一夜辛劳的人做点什么吃食。
打开冰箱,里面还剩下一整块的面包,几种蔬菜和一盒鸡蛋,刚好是可以做三明治的食材。
做完填充的馅料,他把面包切好放在盘子里,他腰上还系着围裙就去到了门口的草地。那里客厅的窗台下面放置了几盆花,现在正是半开不开的状态,索性就折了几支下来,准备插在屋里的花瓶中。
回到客厅,已经有人坐在了沙发上。见他进来,诸伏景光抬头无奈地看了他一眼,眼下是明显的青黑。
“不好意思,昨晚吵到你了吗?”
面对着诸伏景光控诉的眼神,黑泽千阳没什么自觉。他觉得自己和琴酒做得不太过分,两个人都不习惯发出声音,应该不算扰民……吧?
他忘了诸伏景光的房间就在主卧的正下方,隔音效果虽然好,但床动来动去的声音还是难以隔绝。
“没有。”依旧是幽怨的眼神。
黑泽千阳被他看得心虚地移开了视线。
“好吧。”他试着转移话题,“早饭我做了一些三明治,吃吗?”
“你会做饭?”诸伏景光问。
黑泽千阳颔首:“还好,能吃得下去。你尝尝就知道了。”
“谢谢。”
他把馅料和蔬菜放在切好的面包上,分别放在了三个盘子里,诸伏景光就帮着他把餐盘端出去放桌子上。
“不用等他吗?”
见黑泽千阳拿起一块三明治,嘴下已经咬了一口,诸伏景光问了一嘴。
“让他多睡一会儿吧。”黑泽千阳露出一个很浅的微笑,“没关系,你也来吃,他不会有意见的。”
诸伏景光于是在黑泽千阳的斜对面落座,拿起三明治。
从卖相上来说,手中的食物已经过关了。微焦的面包,里面夹的是生菜、番茄和用鸡蛋和玉米做的馅料,色彩多样但和谐。一口下去就能吃到极为丰富的口感,应该是在馅料里添加了其它的调料,放大了番茄的酸甜味。
毫无疑问,黑泽千阳对自己的厨艺绝对是自谦的说法,眼前这顿饭远超“能吃得下去”的范畴。
“怎么样?”
“出乎意料的好吃。”诸伏景光诚实地回答。
黑泽千阳满意地点点头,然后埋头吃饭,两人没再说一句话。
诸伏景光虽然安静吃着早饭,心里却在想着昨天半夜跑到这里来幽会“小情人”的到底是何方神圣,白兰地身上的伤是否就是那个人造成的?
如果是,那个人是什么身份,敢在代号成员身上动手动脚,白兰地在组织中的定位又是什么。
用身体上位的小白脸,还是有真材实料的人才?
人类本能的八卦和打探情报的职责让他对这些问题挠心挠肺,却不敢多加询问,生怕露出什么破绽。
一顿饭就这么平淡地过去了,两人用相差无几的速度吃完,诸伏景光很有做小弟的自觉,见老大擦完手就连他的盘子也一起端走了。
黑泽千阳见状也没说什么,拿起饭前放在门口柜台上的花束,着手插到楼梯扶手边的花瓶里。
就在他专心致志对付手下的枝叶时,突然感到头上一轻,回头,就见着一只手捧起他披散的长发,挽在手里。
他手肘往后杵了杵:“干嘛?”
琴酒摇摇头不说话,把那些头发收拢到手心里,从自己的手腕上取下一只皮筋,另一只手贴着头皮,用手指简单地梳理了一下。他不常打理头发,只能给黑泽千阳扎了个松散的低马尾,也编不出什么花来。
黑泽千阳就在原地站着,嘴角噙着一抹笑,耐心地等待琴酒为他扎好头发。
诸伏景光洗完碗出来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幅岁月静好的场景,当然,得排除银发男人在看到他的第一眼就露出的凶狠表情,那仿佛与生俱来的冷冽气质,一定在手上沾满了他人的鲜血。
“还有围裙,我忘记解开了。”
黑泽千阳好像没意识到气氛的突然变化,偏过头对琴酒低声交代。琴酒随即收回视线,帮他把腰上的绳给解开。不过完成任务后他的手却没有放下,而是顺势贴在了那纤细的腰肢上。
“起开,”黑泽千阳推了他一把,抓住那只不安分的手把他拉到餐桌旁边,“给你留了早饭,不吃我就收拾了。”
他又转头对着诸伏景光吩咐:“你也去做自己的事情吧。”
诸伏景光愣了一下,低头应了,收敛了探究的目光回到自己的房间。虽然他也不知道要去做什么事,但听白兰地的口气只是想把他支开,那他就乖乖听话好了。
“他就是那个来照顾你的?”注视着诸伏景光离开,琴酒边吃三明治边问。
“对啊,看着挺清秀的,会做饭,能打扫,不错了。”
“眼睛不太老实。”琴酒评论。
黑泽千阳继续插花,仿佛漫不经心地为自家保姆辩解了一句:“人家也会好奇嘛,让他看一眼又不会少块肉。”
“小心一点。”
“知道了,每个在我手底下待过的人你都这么说。”他头也不回,“你什么时候走?”
“伏特加已经在楼下等我了。”
“唔……那你们今天的行程满吗,介不介意稍我一程?送到车站就好了。”
琴酒抬头看了他一眼:“你要去哪儿?”
“回一趟长野,毕竟很久没去看看了,顺便再去求个签。”黑泽千阳想了想,“还有打扫房间,那里现在肯定已经落满灰了。”
“好,我和他说一声。”
琴酒吃完饭打电话的功夫,黑泽千阳就去和诸伏景光交代了一句,让他中午就做一个人的饭,晚上也不用等他。
稍微准备了一下,他非常放心地把诸伏景光留在了这套房子里,丝毫没有受到killer那番话的影响。
出了门,就看见伏特加等在门口的停车位上,那辆黑色的保时捷356a与黑色的高大人影并排,让这款古董车也透出一点压迫感。
“嗨,伏特加,麻烦你了。”黑泽千阳挥挥手向身形魁梧的男人问好。
伏特加却不被他的开朗所感染,朝琴酒点点头,为自家老大拉开了驾驶室的车门。黑泽千阳则是自己动手丰衣足食,自然地坐到了琴酒旁边。
保时捷356a作为一款车身窄小结构简单的双座车,显然无法塞下三个人,所以伏特加接受了安排,让琴酒先送黑泽千阳去到车站,再回来接他。
踩下油门,黑泽千阳帮琴酒围上了围巾,从车里找出“jiloises”香烟,用汽车点烟器点燃,送进他的嘴里,一套流程下来非常丝滑,就像以前做过的无数遍。但尽管坐了很多次,他还是对这辆车是怎么让壮硕的伏特加和琴酒两人同时舒适地坐下感到好奇。
不过这样问出来似乎有点失礼,他就一次也没提过。
“你的帽子要戴上吗?”嘴上问着,黑泽千阳已经帮他把黑礼帽扣在了头上,再稍微向下摁了摁,遮住大半张脸,“要不还是别戴了吧,这样看起来像是什么可疑人物,会在路上被交警查的吧。”
琴酒想到之前好几次莫名其妙被拦下来查驾照的经历,脸一黑:“闭嘴。”
“我就说说而已。”黑泽千阳无辜地看着他。
窗外的街道和行人快速闪过,几分钟就到达了最近的车站,也是难为了保时捷356a和琴酒,为了他连身还没热就得停下。
“走了。”
黑泽千阳开门,临走了绕到驾驶室那边,把头伸进去轻轻在琴酒嘴角碰了碰:“你也小心。”
与琴酒告别后,他直接乘车去到了长野县的轻井沢森林,这里是很适合游客休闲徒步的地方,然而他的目的却不是来游玩的。进入森林后,他循着隐藏在灌木丛下的一条小径远离了大道,一路上人类的痕迹越来越少,树林愈发茂密,郁郁葱葱的绿意笼罩了整个世界,仿佛世外桃源。
就在这些树木中间,一间破旧的木屋静悄悄地躲藏着,灌木掩盖了木屋下方的支架,藤蔓爬上墙壁,屋顶上也有各种植物用力地向上生长。一片破败,却又有着无限生机。
黑泽千阳整理出一条路来,进入了木屋。
木屋其实是一件神社的本殿,因为太过陈旧根本看不出原有的样子,本殿前方的鸟居也在时间的流逝中倒塌,变成了苔藓地衣的养分。内部则好上一些,但也有屋顶破损和墙面腐烂的情况存在,恐怕风稍微大一些就能把这间旧房子给摧毁。
他无视了本殿人类禁止入内的规矩,毫不客气地找了最干净的地方坐下,也就是用来放置神体和御馔的空间。一旁还并排摆放着两个红漆的木盒,虽然蒙了灰,依旧能看出其价值不菲。
来到这里他其实什么也没干,就只是单纯地坐在地上发呆,待了一会儿之后实在是无聊,便顺手打理起了长到本殿内部的杂草和蘑菇。
时间就在他的慢慢走动中流逝了,太阳从东移动到西,也不知道过去了多久,外面忽然传来了踩踏灌丛的声音。
黑泽千阳勾唇,他等的人终于来了
“真的是你。”高挑的男人站在本殿前面的一小块空地上,语气中是无法掩饰的惊喜。
黑泽千阳停下手中的活,看着儒雅的男人露出笑容:“高明,好久不见。”
他们一起把那块空地收拾了一下,黑泽千阳能进本殿,不代表诸伏高明就会和他一起忤逆规矩,所以也只能在外面空出一块地来休息。
诸伏高明没有问他什么,但他还是斟酌着讲了一些上次分别后发生的事情,这时候长野孔明就坐在他身边靠着他,静静地听着,不用回应也能让人觉得是在全神贯注地倾听。
“我们上次见面居然是一年前了,”诸伏高明感叹般地呼了口气,“你还在做那些危险的事情。”
“这也是没办法嘛,要想找出那些事件的真相,就只能自己来了。”
“你……唉……”
诸伏高明想说什么,看了一眼他无所谓的神情,把那些话吞了回去。
黑泽千阳——对他来说是雾川千阳——从小生活在长野县,父亲雾川佑树是当地一所药物研究所的工作人员,从东京跟随研究所搬到了长野。母亲雾川七慧则经营着一家当地的咖啡厅,同时也是眼前这间神社的继承人。诸伏高明被长野县的亲戚收养后就住在雾川家隔壁,两家人原先关系不错,连带着后面到来的他也备受照顾。
理所当然的,两个少年成为了无话不谈的朋友。
突然有一天,雾川家带回了一个大概六七岁的男孩,小小的软软的,黑色头发蓝色眼睛,一看就知道是雾川千阳的缩小版。一时之间镇子里传出许多关于这个孩子的言论。
诸伏高明也对这个孩子感到好奇,但他不知道自己的询问是否会比那些流言蜚语更令人伤心,因为他们是好朋友,有时好朋友不经意间会带来比陌生人更深的伤害。
最后是雾川千阳自己向他解释了,那个男孩就是他同父同母的弟弟,先前因为一种先天性的脑部疾病被带去研究所寻找治疗的办法,直到最近情况稍微好转了一些才被带回家。
他为好友的家庭并没有产生裂隙而感到庆幸,同时也有些同情这个孩子,小男孩即使回到家中看起来也不太好,总是一个人呆呆地坐着看向远方,眼神空洞,偶尔雾川千阳带着他来看望时眼中才会出现一点神采。
和雾川千阳相处的日子是他记忆里最开心的时光,无论是一起学习、一起照顾弟弟雾川辉还是一起来到神社闲逛祈福都是非常珍贵和放松的回忆,可惜,这样的生活并未一直延续下去。
一个日常的周末,雾川家按照以往的习惯驾车去森林公园赏叶,这次他们也带上了雾川辉,希望外出游玩有助于他的康复。
意外就这样发生了。
回程的路上,雾川家的汽车被卷进一起连环追尾事故中,八辆汽车碰撞在成了一团,正好将他们家的丰田困在中央。此时受损最严重的一辆红色轿车突然爆炸,巨大的冲击让它身边的轿车的毁坏程度更加严重,火星掉落在泄露的汽油上,冲天的火光一瞬间吞噬了所有车辆。
火焰使爆炸产生了连锁反应,追尾的汽车一辆接着一辆地燃起火光,最后所有车都开始了剧烈的燃烧。而雾川一家处于中央,被周围的车挡住车门无法逃生,最后只剩雾川千阳拖着失去意识的弟弟砸碎车窗爬了出来。
整场事故仅有雾川夫妻不幸当场遇难,但当伤员被送至医院后,没有自主意识的雾川辉被医生宣布了死亡,并被快速送往了火葬场。
十来岁的少年在目睹父母离世后又收到弟弟的死讯,或许是因为无法接受现实,他坚定地认为这不是一场意外,多次要求当地公安调查这场蹊跷的事故,但最终都以失败告终。
诸伏高明当时认同了少年的想法,整场事故有太多疑点,并且也用了自己行动去支持少年。可直到他有能力调查那些细节时,当年的线索已经在时间的流逝中消失,连医院也被推倒重建,取而代之的是一片住宅区。
雾川千阳则完全对政府的力量失望了,决定采用自己的方法追查,与他背道而驰,两人在追查寻找真相的路上渐行渐远。
说回现在,黑泽千阳见诸伏景光欲言又止了半天,便自己起了个话头:“进去坐吧,里面坐着可比这地上舒服多了。”
“这……不好吧……”
推拒的话说到一半就被打断了:“没事,神明大人不会介意的,就算有不满也只会发泄到我身上。”
“那就更加不行了!”
“走吧。”
无视了诸伏高明的拒绝,黑泽千阳硬是拖着他踏入了本殿中,给两个人找了块干净的地方坐下。
“说起来,我是不是一直没有告诉过你这间神社供奉的是哪位神明?”为了不让诸伏高明再说出拒绝的话,他用一个问题把话题岔开了。
诸伏高明明知他在转移话题,依旧顺着他的话说了下去:“是啊,我还一直等着你告诉我呢。”
“也没什么,就是一位掌管着海洋与水的龙神。”
“掌管水的龙神?是暗御津羽神吗?”
“唔……不是,但是差不多吧,也可以这么说……”他撑着下巴思考,后面几句话越来越小声,小到几乎听不清他在说什么。
诸伏高明想让他再说一遍,低头却看到了那两个木盒,不禁问道:“这是?”
“是爸爸和妈妈。”
黑泽千阳轻轻说,头低下去,伸手抚摸了一下两个盒子,轻柔得像是对待自己的珍宝。
诸伏高明一时无言。
“我见到你弟弟了,”收回手,黑泽千阳拢了拢已经散落的长发,“他和你长得很像,我一眼就认出来了。”
“我很久没和他联系过了。”乍一提到诸伏景光,他只能作出这样滴水不漏的回应。
黑泽千阳点头:“他在做一件很危险的事情。”
心中一紧,诸伏高明知道好友已经踏入黑暗面,他口中的危险必然比常人口中的还要更加严重,而且他不敢保证,这样一个全然不信任红方的好友知晓了弟弟的身份,是否是一件安全的事。好友在他面前放出这样的信号,又代表了怎样的讯息。
“别担心,”看出他复杂的心绪,黑泽千阳安抚地拍了拍他的手背,“他还算游刃有余,在同类人中他做得不错,至少目前他走在了正确的路上。虽然还有一些细节上的东西不够好,如果可以的话,我会尽我所能地帮忙。”
“谢谢……”
没想到黑泽千阳会这么说,诸伏高明反握住他的手,两个人的距离一瞬间变得极近,长长的两片睫毛交织在一起:“千阳,我……”
他眼中的感情似乎马上就要喷薄而出,少年时难以厘清的思绪在后来的漫长时光中丝丝抽离出来,最终沉淀成了厚重的爱意,在得到令人心安的承诺后终于无法抑制,炙热得仿佛要把人灼伤。
黑泽千阳用手掌捂住了他的嘴,一个轻飘飘的吻落在自己手背上。面对那双带着受伤的眼神,他狡黠地弯起了双眼:“不行,至少要等到你把胡子剃掉。”
开玩笑,要是两个人真亲到一起去了他难保不会继续做下去,到时候无论是让诸伏高明看到这一身的痕迹,还是让琴酒看见新鲜的吻痕,都会产生不太妙的结果。
至少不是完全被拒绝了,诸伏高明安慰自己,虽然下次见面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他不一定能剃掉胡子,但他至少得到了一点希望。
有一点希望,总比什么也没有的等待好。
“那我们下次见面前你要告诉我,”他看着黑泽千阳的眼睛,认真说,“你也要注意安全,必要的时候,要以自己为重。”
“好。”黑泽千阳笑得灿烂。
真有趣啊,黑方和红方的人都让他注意安全,可是他就喜欢和男人打架,怎么办?
“我今天本来只是过来随便走走,”放下横亘在心中的一块巨石后,诸伏高明也把自己的近况告诉了黑泽千阳,说到他出现在这里的原因,“结果看见这边路上的草被人清理过,就想看看是谁走到这里来了,没想到是你。”
“因为我有一种预感,感觉今天来一定能碰上高明,高明也一定能发现我留下的痕迹。”
黑泽千阳信口雌黄,分明他是事先调查过诸伏高明的行动规律再来堵的人,被他扭曲事实之后,两个人之间本就模糊了的界限变得更加暧昧。
诸伏高明听出了他的言下之意,不好意思地屈了屈手指,翘起的嘴角却怎么也压不住。
两人陷入一种默契的沉默,都低头继续打扫神社中因荒废太久而破败了的内设。天色渐渐变暗,森林中的气温逐渐降低,黑泽千阳看了眼诸伏高明的腕表,时间已经不早了。
把所有摆件重新擦拭了一遍,放回原处,神社里看起来已经比先前要好了太多。他最后检查了一下各个陈设,发现没有遗漏,于是满意地点点头,向诸伏高明提出了告别:“我该走了。”
“好……”诸伏高明有些怅然若失,看着好友在昏黄烛光中格外柔和的侧脸,张了张嘴却只说出了一个字。
“送送我吧,”像是看透了他的心思,黑泽千阳转头朝他笑了笑,“如果你开了车,可以送我到米花町车站,我现在住在那附近。”
“好!”这次的回答更加有活力。
诸伏高明不是个会轻易把情绪表现在脸上的人,可黑泽千阳的意思就是现在的地址告诉你了,以后见面的机会还有很多,他的心情也不自觉外露了出来。
嘴角勾起一个微笑,他试探性地去牵黑泽千阳的手,在没有察觉到拒绝后,他便得寸进尺地把自己的手指插入另一只手的指缝之间,连同他心里的缝隙也一起被填满了。
他们熄了神社的烛火,并肩行走在傍晚的森林里。
太阳轻轻亲吻了地平线,在交界处留下暧昧的橙色光辉。树林并非密不透风,光线通过各种方式进入其中,高低错落的树干被打上经过的印记。其他的游客遥遥地在远处行走,剪影变成了几个移动的黑点,小孩子的玩闹声远远地传来,像另一个世界的事情。
而他们的世界只剩下了宁静,偶尔会有鸟雀的几声清啼穿插在寂静的黄昏里,风吹树影摇动,地上暗淡的光斑也跟着左摇右晃。
那只手的体温并不高,诸伏高明却感觉自己握住了一团火。他的手背被风吹得冰凉,手心里出了一层汗。因为不想把汗蹭到黑泽千阳手上,也不想松开那只手,他只好保持了一个别扭的姿势,小心翼翼地维持着这一点得来不易的身体接触。
下了山,诸伏高明驾车载着黑泽千阳到了他所说的地点。工作日的晚上这附近非常繁忙,高楼大厦闪烁着令人目眩神迷的灯光,主干道上车水马龙,和小乡村长野完全是两种风格。
黑泽千阳让他停在了一家便利店的门前,便拉开门下了车。
他的视线追逐着长发男人的身影,直到男人完全被白炽灯照亮,消失在琳琅的货架中间。
诸伏高明有些失落地垂下了眼,弓起背把额头靠在方向盘上,对这毫不留恋的背影感到丝丝苦涩。
突然右侧的车窗被敲响,他因为思绪被打断而暂时大脑空白,转过头就见刚才还在心中想着的人趴在窗边,连忙把车窗摇了下来。
黑泽千阳逆着光,脸上的表情看不太清,依稀能分辨出是一个笑容,他伸手递进来一瓶乌龙茶和一个三明治:“晚饭。”
“我以为你就这么走了。”他呆呆地接过那两样食物。
“我有那么没礼貌吗?”黑泽千阳笑着捏了一下他的脸颊,不客气地把那块皮肤都给捏红了,“这段时间我住的地方有其他人,没有办法请你进去吃点东西了,今天就先用便利店的快餐应付一下,对不起啦。等以后有机会请你进去坐坐,把我养的花给你看看。”
诸伏高明握住那只作乱的手,看了主人一眼,见他没有反对才拉着手贴在自己的侧脸上。
黑泽千阳因为这动作顿了一下,主动捧住诸伏高明的脸:“不会等太久的,我找到了能力足以合作的几个人,他们的目的和我差不多,也是值得相信的人。如果一切顺利的话,很快就可以结束这一切了。”
“好,我等你。”
而此时被提到的未来合作对象兼诸伏高明的弟弟本人对此一无所知,甚至没想到自己的卧底生涯还未开始就被看穿了底裤,正在客厅中放着无聊的综艺节目,等待小独栋的主人回来。
就在他等得昏昏欲睡的时候,门口传来了钥匙插进锁孔的声音。
诸伏景光打起精神看向玄关,黑发男人进门后把钥匙放在了鞋柜上,随即被电视中的罐头笑声引得侧目。
“还没睡?”黑泽千阳问,他被诸伏高明送回来后又去了一趟组织的据点,回来已经接近凌晨一点了,没想到诸伏景光会一直等着他。
“不是要照顾你吗?我想着你说不定没吃晚饭,就留了点饭菜,结果看电视看着看着入神,忘记去睡觉了。”
“这么晚吃饭我会睡不着。”
虽然嘴上这么说,黑泽千阳还是用微波炉热了一遍放在餐桌上的炸肉饼,给出了极高的评价。诸伏景光帮他泡了一杯茶,中和了油炸食品的油腻感,然后坐在一边看他慢条斯理地用餐。
“你出去了很久。”他看似不经意地问道。
黑泽千阳吃完才回答:“因为要等人,花了些时间。”
“什么人还需要您去等?”
“值得去等的人。”
完全提取不到任何有用信息的答案,诸伏景光在心里叹了口气,也许要再相处一段时间才能获得白兰地的信任,到时候或许能问出点什么来。
“你做的饭比组织据点的好多了,他们为什么不愿意花多点钱去雇一个好点的厨子,而是放一个鸡肋的调酒师在前台?”黑泽千阳向他抱怨。
“要不您介绍我去那里工作?”
诸伏景光刚觉得自己拿不到情报,对方就把情报送了上来,他连忙打蛇随棍上,试图让这个话题继续。就算不能得到更多消息,如果能接触到组织的据点,那就是一个巨大的进步。
“不要,”黑泽千阳干脆利落地拒绝了,“我不想自己做饭。”
“可我就负责一日三餐吗?是不是有一点太浪费了。”
“你还可以做其他家务。”
话音刚落,黑泽千阳的口袋传来震动的声音,他接起电话:“什么事?”
他的声音没有收敛,也就是意味着诸伏景光可以听。
“哦,知道了,你再找找吧,找不到就算了。”
“行,再见。”
短短几句话就挂断了,让诸伏景光心里有点遗憾,他没有摆在脸上,而是等着白兰地开口。
“朗姆废物一个,连个狙击手都找不到。”黑泽千阳嘟囔,然后看向诸伏景光,“你会狙击吗?”
诸伏景光一愣,但是他目前的身份是个落魄黑道帮会二把手的继承人,为了寻求庇护而加入了黑衣组织,按照设定他是精通枪械的,若此刻说出来也不会与身份相冲突。
“会。”
“技术怎么样?”
诸伏景光这次犹豫了一下,不知道哪种程度能让他既达成目的又不会引起怀疑:“还好。”
“明天跟我去基地试试手,让我看看你能做到哪一步。”
“是。”
“睡了。”黑泽千阳打了个哈欠,摆摆手就上楼去了。
第二天日上三竿后黑泽千阳才起床,下楼就看见已经做好准备的诸伏景光坐在沙发上,用略显紧张的眼神看着他。
他迷迷糊糊地坐到餐桌边上,拿起明显是为他留着的鲜榨橙汁喝了一口:“我有点后悔了,要不你还是乖乖待在这里做饭吧。要是你不小心在任务里死了,上哪儿再找一个手艺好的厨子。”
“虽然很感谢大人对我的厨艺的肯定,但我更想凭借自己的实力在组织中拿到一席之地。”
“你们这些小年轻总是这么有干劲,”黑泽千阳耸耸肩,擦掉嘴角沾上的一点果汁,随手塞了一块吐司到嘴里,含糊不清地说,“走吧,带你去训练基地。”
诸伏景光立刻起身跟上,两人来到不知何时出现在车库里的一辆桑塔纳面前。
黑泽千阳对上诸伏景光的视线:“看我干吗,难道我是司机吗?你来开,车上有导航。”
诸伏景光叹了口气,认命地坐到了驾驶位上。
白兰地倒不像其他外围成员口中形容的那样,或者说和他们描述的完全不同,他身上毫无一个犯罪分子的特质,更别说一般的代号成员都是手上有着数不清人命的恶人。在他身上看不到血腥气,除了气质有些阴郁,他几乎就是一个正常人,再加上那张好看得要命的脸,没人会把他和肮脏的黑暗世界联想到一起。很难相信他是个十恶不赦的代号成员。
短短两天的相处让诸伏景光得出了这样的结论,不过他仍谨慎地保留了部分看法,不排除这人演技极好,或是个隐藏得极深的变态的可能。有时候知人知面不知心,儒雅随和的精英白领在背地里也可能是个潜在炸弹犯,何况白兰地的代号已经是个既定的事实,说他有罪基本不会冤枉他。
但这种对比感依旧在诸伏景光的心中留下了一点怪异的印象,并且在进入黑衣组织的训练营时达到了高峰。
训练营被伪造成了一家仅为会员服务的射击俱乐部,而那些会员自然都是黑衣组织的成员,上到拥有代号下到籍籍无名,这里的每一个人都或多或少地和地下世界有联系。
白兰地带着他从外围迅速通过,一路上人越来越少,杂乱的声音也逐渐减弱,直到穿过一条长廊,前面的空间豁然开朗。
“等级高的组织成员会在这边训练,”黑泽千阳边带路边警告他,“管好你的眼睛,还想活着就别乱看,在这里遇到疯子的几率高得多,说不定什么时候就有人从背后放黑枪。”
他们最后在一台形态怪异的机器面前停下,黑泽千阳唤醒屏幕,手指在上面滑动了几下,然后输入了“绿川光”的名字。
“开始吧。”
诸伏景光走到这台机器面前,黑泽千阳给他戴上了一个头盔样式的东西,再往他手里塞了一块类似于狙击枪的长条形物品。紧接着他就看见自己的眼前出现了几块大小不一的光屏,正下方是“开始”和“使用说明”两个散发着微光的小长方形。
他用空出来的那只手点击了一下使用说明,随即光屏上为他播放了一段动画,漫画小人为他讲解了如何使用这款被称作射击模拟器的训练设施。
黑泽千阳见他上手了就不再站在他身边,自己寻了隔壁吧台的位置坐下。
他不经常去训练场,调酒师对他也就并不熟悉,看了他一眼便继续为其他休息的人服务。倒是主管这家训练场的家伙认出了他,讨好地为他送上来了一杯加冰的柠檬水。
不光警方的人对他一无所知,白兰地在组织中也是个神秘的角色,甚至有部分代号成员根本不知道有这么个人。这也与他向来负责的事务有关,一个总是奔波在实验室、机房和暗杀任务上的人存在感弱是很正常的,消失个七八个月也少有人能察觉,嗯,和他保持亲密联系的琴酒除外。
就在他享受了没一会儿冰水和吧台的古典乐时,鹿谭建吾发来了消息:“来一趟实验室。”
他皱眉:“现在?”
“现在。我需要对你体内的药物残留做一个检测。”
黑泽千阳垮了脸,不过很快又重新振作起来,露出期待的表情。
他叫来主管:“待会儿隔壁那个用测试狙击能力的家伙测试完了,你就让他自己开车回去,告诉他成绩会传到我这里,等我处理完手上的事情再决定他的去留。”
“是,大人。”
“车钥匙就先交给你了。”
黑泽千阳通过光滑的吧台把一串钥匙甩给了主管,金属与玻璃碰撞出清脆的声响,酒杯中的液体微微摇晃,在台面上荡漾着一圈又一圈香槟色的光晕。
穿着洁白外套的男人在金属仪器前忙忙碌碌,屏幕上冗杂的各式图表让他看起来有些手忙脚乱,而实验室中的另一人仿佛处在自己的世界中,对此冷眼旁观。
黑泽千阳换上了一套便于穿脱的衣物,领口大敞,露出里面莹白如玉的肌肤和精致的锁骨。松开的袖口处能够看见手背上的留置针,还有小臂上几个青紫的针眼,在皮肤的映衬下分外明显。
他百无聊赖地盘腿坐在手术台上,看着鹿谭和也调试参数,荧光绿的数字不停地滚动过电子屏,似乎永远走不到尽头。
“还没好吗?”
鹿谭和也被身后突然出现的声音吓得跳了起来,手下不小心输入了错误数据,直接被系统检查了出来,标成了刺眼的红色。
他一低头,就见一双泛着青色的赤脚无声无息地踩在地上,视线上移,则是黑泽千阳面无表情的脸。
“你要是把我吓出什么好歹了,下一位来做这个项目的研究员有没有这么善良可就不好说了啊。”鹿谭和也故作镇定地扯了扯领口。
黑泽千阳无所谓地耸耸肩:“谁来负责都一样。”
他的目光越过鹿谭和也,落在不停跳动的参数上。
“看得懂吗?”鹿谭和也给他让开身位,顺便把前几页的数据也调了出来,大喇喇地摆在他面前。
黑泽千阳摇摇头,胡乱翻了几下后坐到了桌面上:“浪费时间……”
“是是是,我又浪费您的时间了,”鹿谭和也赶紧把他推下去,免得弄掉了什么重要资料,嘴上吐槽道,“毕竟是分分钟能勾到七八个男人的……别动手!”
收回手,黑泽千阳微微偏头:“说得我好像一个罪孽深重的魅魔一样,不知道琴酒会怎么评价。”
鹿谭苦着脸:“别,我错了,你可别告诉他。”
“你们这些研究员似乎都很怕他嘛。”
“就算不是研究员也怵他吧,”鹿谭挠头,琴酒心狠手辣的形象已经深入人心了,“只不过我们会表现得明显一些,你看雪莉,她每次见到琴酒都要被吓成筛子,脸色比死人还难看。任谁看到一个随时能掏出一把枪指在你头上的疯子都会害怕,也就你们这些和他一样疯的人能受得了。”
黑泽千阳捏着下巴想了想:“还好,我觉得和他做同事挺安心的。”
“你就算了吧,口味像你一样奇怪的人不多了。”
“明明伏特加也很崇敬琴酒。”
“哦,这倒是提醒我了,他的品味更奇怪。”
鹿谭和也再次伏在案前,他的左手边就是今天抽取的血液样本,刚才出了分析结果,他不得不把注意力又放回了工作上。黑泽千阳则是回到了百无聊赖的状态,贴着墙角绕着空旷的实验室转圈,明明没有发出什么声响,存在感却莫名的强烈。
“你能不能消停会儿。”
忍受了十来分钟后,鹿谭终于忍无可忍。
黑泽千阳连一个眼神都没分给他,答道:“刻板行为是动物持续处于某种环境,而这种环境无法适应它的天性而出现的一些异常行为。”
“这么简单的知识我当然知道。”他无奈。
“那么为了避免这种情况,就应该找点事情给我做。”
“我听得出来你在暗示什么,”鹿谭和也垮着张脸,“但是这个月探视的机会已经用过了,所以……”
“没关系,你只是太过专注于组织的核心任务罢了。一个孱弱的研究员能做什么呢?一时不察让实验品溜走并不是你的责任。”
黑泽千阳露出了一个有些蛊惑的笑,一直告诫自己这个男人的脸会骗人的鹿谭也愣了愣,恍惚了一瞬后不自觉后退了一步,艰难地移开了视线。
他色厉内荏地说道:“美男计对我是不起作用的!”
“……很可惜这不是美男计。”
黑泽千阳退到了门口,拉开把手,半边身子藏在门后。他靠在门框上朝鹿谭晃了晃手里的一块培养皿:“是声东击西哦。”
鹿谭下意识看向了恒温培养箱的位置,那是黑泽千阳原先站的地方,被他用过的培养皿已经不见踪影,而那上面有他所遗留的指纹。
“感谢你不戴手套的好习惯。”
门外传来轻快的一句话,让鹿谭和也只能欲哭无泪地对着虚空伸出手,徒劳地挽留这个给他惹了个大麻烦的绿茶男。
然而事已至此,还是祈祷一下琴酒能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比较实在,让黑泽千阳卖个惨,应该就能蒙混过关的……吧?
黑泽千阳顺走培养皿后绕开了在附近看守的安保人员,一路畅通无阻地去到了位于地下三层的另一间实验室门口。这间实验室占地面积巨大,几乎占据了整层楼,唯一的入口就是通向这里的一台电梯,而上方足足有五人以上的小队看管,可见其重要性。
实验室大门同样也做了相应的安保措施,设置了密码、指纹和虹膜三种门锁,只要有一种信息对不上,系统就会立即触发警报并将大门和电梯锁死,把入侵者困在这个狭小的空间内,不得逃脱。
他知道这扇门的密码,也获得了鹿谭和也的指纹。至于虹膜识别,这是科技含量最高的锁,但同时也是最容易突破的部分,只需要一点病毒就能让它瘫痪,之后当然就来去自如。所以有时还是传统的东西比较靠谱,新发展的事物还没有经过时间的验证就投入使用,很难不出纰漏。
就算是给组织提个醒吧。
短短几秒内三道防线都被突破,黑泽千阳在进入前为自己做了消毒,再穿上防护服。
面罩之下,他神情自若地抬头,看向了顶上密密麻麻的摄像头,似乎是在通知实验室的主人,却并不将在意是否得到了许可。
第二道大门开启,揭开了这间实验室所研究的方向。
空旷的空间内,从左至右摆放了数十个高近三米的大型玻璃容器,蓝绿色的液体中飘浮着一块块深色的不明固体,形状似人非人,依稀可见表面虬结的青紫色血管,和伸出主体之外,能够被辨认出来的尖锐利爪。
每一座玻璃容器周边都有着一台简易的手术台,各色试剂陈列在可移动的玻璃柜中,在强烈的白光下反射着令人不安的光芒。
而在所有设施的中心,同样是一座玻璃容器,但不同的是其中有一个大约七八岁大小的白发男孩。男孩浑身不着一缕,苍白的皮肤和发色让他看起来像一个易碎的瓷娃娃,粗细不一的软管从上方垂落到液体中,连接在他身上。并且,他的相貌与黑泽千阳极为相似,可以说是一个有着白发的缩小版。
监控视角里,黑泽千阳像是被吸引了一般缓缓靠近了正中央的玻璃容器,张开双臂让身体紧紧贴在了外壁上,两张几乎一样的脸隔着玻璃相对,似乎是要突破两层阻碍给男孩一个拥抱。
他的身影是那么温柔,那么悲伤,无尽的思念和爱浓稠得像一场春雨,无声无息地包围了沉睡的男孩。
观看着这感人一幕的男人却没有丝毫动容,随意在手机上按下几个按钮下达命令。一片漆黑中,他就像只乌鸦般冷漠地俯视着世间的一切。
实验室上方的摄像头闪过一丝红光,悄然无息地对准了大门。
黑泽千阳听到了大门开启的声音,收回双手,向后退了两步,然后转身面向进入的几人。
领头的是鹿谭,他作为负责人需要对整个项目的各种细节操心,在黑泽千阳下来的那一刻就知道了自己即将被征用的命运。boss的消息一发来,他就叫上了被绕过的几名安保一同“逮捕”这个不守规矩的男人。
“boss,请允许我再待一会儿。”黑泽千阳的目光略过荷枪实弹的几人,直视着那台形似人眼的监控摄像头。
摄像头似乎有生命一般动了动,机械地小幅度上下摇摆,传达了幕后之人仁慈的许可。
鹿谭和也看了眼手表,说:“五分钟后自己上来,别连累我。”
大门重新关闭,几人的离去好像还带走了实验室内的温度,强烈的白色灯光给人一种刺骨的寒冷之感。
黑泽千阳眷恋地抚过厚重的玻璃表面,视线久久地停留在男孩身上,嘴唇翕动。
——“快了,很快就好了……”
研究所一层相较于地下的几层还是更有人气一些,连接两栋楼的走廊边上是一片小花园,由几个有点生活情趣的工作人员打理出来,在休息的时候能够坐下来喝一喝茶点。
鹿谭和也带着黑泽千阳到了这里,这里是他等待时最常来的地方。作为半个实验体,黑泽千阳需要保持良好的心情,上面对这些事情也不能完全禁止,也就由着他们去了。
今天花园里没人摸鱼,倒是正中央的白色小桌上躺着一把小提琴,琴盒放在同色的椅子上,下方垫着一本乐谱和一本《小提琴新手入门》。
黑泽千阳眼前一亮,抛下鹿谭就拿起小提琴在手上摆弄,嘴上保证道:“你去忙吧,我就在这里,不会乱跑了。”
鹿谭双手抱胸翻了个白眼,认命地回了实验室。
留在这里的黑泽千阳翻开了《小提琴新手入门》,状似认真其中的文字,实际上心里开始了每来一次就有的吐槽。
乌丸莲耶那个老东西,无论是哪个基地都布满了眼线,害得他每次来都不得不在别人面前演戏,没人的时候也不能放松,还得特意在摄像头面前表演一下维持人设。
理论上来说,雾川辉可以算作是他的弟弟,但实际上,这个男孩只是他的茧,为了避免像之前一样还没达成目的就意外死亡才被他制作了出来。如果发生了什么不可控的事件,他就能够用茧的身体重生,这就是两人如此相像的原因。
而茧在未启用的状态下仅仅是一具没有灵魂的躯壳,自然不会对外界作出反应,也就是他向诸伏高明解释的复杂疾病。
为了能够让茧合理地出现,可费了他老大的功夫。
既要搞定雾川夫妇,还要对他们背后的组织有所交代,导致雾川辉在组织眼里是雾川家偷偷用实验室培养出来的孩子,后来偶然间他身体中的特殊之处被发现了,才导演出一部连环追尾的戏码,将雾川辉带回了基地研究。
乌丸莲耶本就对长生有着病态的追求,他看中了雾川辉年轻有活力的身体,又得知了他没有灵魂的特性,于是将他作为第二条通往不老不死的路,与另一条路径同时进行着研究。
茧没有自我意识,所以可以容纳其他人的“灵魂”,而乌丸莲耶想要的不只是一个一次性的身体,同时他也很清楚,那些和他一样位高权重的人们对死亡是同样的恐惧。他要量产这样的身体,让他只凭借不停将意识转移就能永远存活在世界上,永远掌握金字塔顶端的权与力。
这个目标目前有两个难点还未突破,一是意识的转移,当然,这样一件想想都觉得科幻的事情不是那么容易完成的,遇上瓶颈很正常。但另一件就让人匪夷所思了。
他原本的计划是制作雾川辉的克隆体来用作后备身体,可男孩的身体就像是被不知名的东西给诅咒了一般,利用他的身体组织培养出来的克隆体不是发育成一团肉球就是长出非人的利爪或绝不属于人类身体的骨骼构造,失败率更是接近百分之百。为数不多能看得过去的一些克隆体被好好保存了下来,和男孩沉睡在同一间实验室里,少数几个突出的残次品被当成耗材,消失在了意识转移的实验中。
为此,乌丸莲耶不得不“诱骗”来了与雾川辉拥有相同基因的黑泽千阳,假借雾川夫妇的名头,将他放在组织里养着。一来能够获取实验素材,二来能够把人放在眼皮子底下看着,还能让他给组织打打工。
黑泽千阳不知道吗?
答案是否定的。
以他的能力想要抢回自己的茧易如反掌,可那样就太无趣了,就像是在玩脚本,一切都变得索然无味。所以他配合了这只老乌鸦,一具年轻的身体对任何一个贪婪的上位者来说都是难以放弃的诱惑,他想看看在他的放任下,这场戏会向何方发展。
他翻过一页,指尖落在题头的《porunacabeza》上,垂下的另一只手打着节拍,这首探戈名曲就在脑海中忽地浮现了出来。
心神微动,他执起琴弓轻轻搭在弦上,学着书上的示意图拉出一个又一个音节。开始时还有些滞涩,可随着音符的行进,明朗的弦乐声逐渐悠扬,水一样从琴弦与琴弓相接的地方流淌出来。
赤井秀一被这突兀出现的乐声吸引了,他在原地驻足了片刻确认方位,然后循着声音的方向找了过去。
此时正值春夏之交,小花园里当季的是蔷薇花墙,还有整年都有开花的四季杜鹃,粉粉红红的簇拥在白色木桌周围,绿粉交织的灌丛中空出一条石板小道,弯弯曲曲地通向中央。
他看见一个长发男人的背影,白色的衬衫松松垮垮地穿在身上,被周围的花朵映成了暖暖的粉色调。一把小提琴从披散的黑发中穿出,琴弓控制着音乐的走向,于低沉处缠绵地滑动。
乐曲进行到稍显激情的b段时,强烈的断奏式演奏带来了强烈的节奏感,演奏者的动作也跟着拍子摇摆,黑色的长发垂落到腰间,甩动的样子像极了有些探戈女舞者舞裙下摆装饰的流苏,在踢腿、跳跃、旋转时摇曳生姿。
演奏者似乎完全沉浸在了音乐的情绪之中,小提琴的音色引领着高潮的到来,抑扬顿挫又内敛干练,吸引赤井秀一不由得靠近了些。
在如墨水一般的长发间,晶莹剔透的蓝色不时在空隙中闪过,那颜色纯净得像场温柔的梦,瞬间就从眼前消逝。
琴弓被手指带着下拉,情绪也来到若即若离的部分,演奏者悠然地转头,让他猝不及防与那双透亮的眼睛撞了个满怀。
音乐戛然而止,一人淡然地放下小提琴,一人却在这样的安静中显得有些狼狈。
长发男人站起来躬身向他行了个礼,正式得似乎两人并不是在花园中偶然相遇,而是赤井秀一专程去到欣赏他的演奏,他们所处的也不是泥泞的花园,而是维也纳音乐厅。
男人的上衣也很出戏,鞠躬时大开的领口自然下垂,暴露了里面大片的白皙肌肤,再加上他未曾从音乐中脱离出的情绪,怎么看都像是隐晦的挑逗。
赤井秀一还是头一次觉得一个男人的身体也这么具有诱惑力。
“请问我能否向您乞求一些掌声呢?”长发男人保持鞠躬的动作,微微抬头看向赤井秀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