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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索水仙」一场献祭

 

suary:你怎敢如此轻易地衡量自己的重量?

索尔·马德兰推开房门。

迎面砸来的是握紧的拳头。他侧身躲过,手掌抵住拳面顺势往侧边下按,抬高手肘挡住对方接连到来的下一击。

压制一个凡人对他而言并非难事,即使这个凡人过于了解他自己。他反剪住男人的双手将他压制在墙边,视线望向床头柜——那顶上放着早已冷掉、一口未动的餐食。

他的态度不由得柔软下来。他放开男人的手臂:即使你想要杀死我,至少也应该吃点东西再说。你知道我不会放什么的。

袭击者没有说话,他就自顾自地说下去:我知道我们的口味不太一样。我买了你之前说过的香料,现在看来也不是很贵。或许你想下厨吗?我——

这有什么意义?他的话语被打断。男人转过身,钢铁一样的眼眸冷淡地望向他。

我说过你不必这样,托里亚。

他轻声叹气。

我也说过你不必如此,索尔。

自从他们离开心灵之地,索尔就一直保持着这样的状态。矛盾的激进和冷淡,抗拒正常的交流,只有自己逼迫他时才能让他吃下一点东西。托里亚不记得心灵之地中发生了什么,他确信索尔同样没有那段记忆,但不知为何,索尔开始想要杀死他。

托里亚意识到,索尔认为他是他的疯狂。

他试图说服索尔,但成果却微乎其微,仅仅是让索尔停下了那无用且无意义的杀死他的尝试。没等托里亚松一口气,他便发现了更加悲哀的事实:

索尔开始尝试自杀。

托里亚不得已将索尔囚禁在家中,尽可能地将所有可能成为“凶器”的东西置于索尔的视线之外。他解开索尔手腕上的链条,问:你想吃点什么?不许不吃。

有什么区别?索尔反问。随意。我去洗漱。说着越过他走向卧室之外。托里亚注视着他的背影,确认他确实进入了洗漱间,无声叹气。他返回玄关,提着购物袋走进厨房,将买来的香料一一放上调料架。

这是他们调回巴黎后新租下的公寓,因为之前都是“一个人”住而显得有些空荡。托里亚更习惯于睡在办公室的休息间,然而索尔的状态并不稳定,他不可能让索尔去裁决局上班,更不可能放心地留他自己在家。

如果百年前的他知道自己未来能够拥抱他的兄弟,他定然会欣喜若狂。然而现在,他只觉得舌根发苦。

他宁愿自己永远都无法触碰索尔。

哗啦!

玻璃碎裂的声音猛然传来。在思绪转动之前,托里亚的身体已先一步推开洗漱间的门——洗漱间灯光昏暗,只开了镜前灯。索尔站在洗手台前,镜面破碎,刺目的血色从他手背上滴淌而下。

嘀嗒。

托里亚骤然惊醒。他抓住索尔完好的左手,将他硬拽进卧室,扣好锁链,转身去拿医药箱。

伸手。他拿着镊子,硬梆梆地命令道。

索尔没有说话,只是依言伸出鲜血淋漓的右手。

眩目的反光刺痛他的眼睛。托里亚扼住索尔的手腕将他掼倒在地,他的瞳中燃起怒火,却不清楚这怒意究竟所为何人。许久,那从来坚挺的脊背突然弯折下来。

啪嗒。被血色脏污得快要看不清形状的镜子残片掉落在他们身边。索尔平静地看着他,眼眸深邃,好像脖颈边被划开伤口的并不是他自己。

你想问我为什么。索尔说。

托里亚没有说话。他的手钳在索尔的手腕,并未用力,却不住地发着颤。

你没有发现吗,托里亚?索尔自顾自地说下去:你已经不需要我了。

不——

他看到索尔牵起嘴角。

一直以来,都是我更需要你。我太多次地被你拯救,太多次地被你从黑暗中拉出。我或许是我们当中更理性的那个,但你,托里亚,你没有发现吗?你比我更像一个“人”。

不。

他想要打断索尔的话,但某种异样的冲动此刻占据了上风:他已经很久没有听索尔主动说过这么多话了。

我们当中必然有一个人不该存在。我主动为你抹除这个障碍,这不好吗?你不必再一次自我拷问,不必再一次弑杀血亲——这不好吗,托里亚?

……不。

既然你一次又一次制止我的自我了断,托里亚。他铁灰色的眼睛里浮现出嘲讽般的情绪。托里亚蓦的感到恐惧,他终于想要制止索尔继续说下去,然而那刀刃般的话语已然刺破他的心脏——

那么,你应该杀死我。

血液从他掌心滴落,破碎的镜片映出两张相同的面容。他听到自己的声音从他口中发出,清醒、理智、冷酷到不含任何情绪。

你——应该——杀死——我。

金属碰撞的巨响在耳边轰然炸开。

过去的一百五十六年间,他曾无数次听到锤声。那是白日之火的恩赐与诅咒,是他无数夜晚里噩梦的根源。赤金火焰在空气中流动,浓稠滚烫,像熔化的铁水,浇铸他的身躯。

他看着他的眼睛。他看着自己的眼睛。他看着自己,像看着一捧灰烬。

托里亚忽然不想看了。

衣领被拉扯的瞬间,索尔闭上眼睛。那姿态堪称驯顺,羔羊向神使屈膝,奉上自己,以作献祭。直到后背触碰到柔软的床垫,他愕然睁眼,望进那座熊熊燃烧的钢铁山峦。

与沉重的愤怒相反,托里亚的声音很轻。那却是某种预兆,当第一缕微风拂过,无人知晓那柔软的气流是否将带来一场风暴。

我不会杀死你。

布料撕裂的声响从身上传来。索尔瞳孔微缩。他的双手被托里亚禁锢在头顶,托里亚的膝盖卡进他腿间。

他们都不是毛头小子了,索尔不会意识不到托里亚的意图。无措在瞬间击中了他,他的脸上第一次流露出难堪的神色:你不能——

我可以。托里亚平静地打断了他的抗议。他垂下眼睛,似是喃喃自语:我可以。

下身传来撕裂般的疼痛。索尔咬紧嘴唇拒绝发出声音,却难免被顶出痛苦的闷哼。托里亚的动作远称不上温柔,这并非一场性爱,而仅仅是——泄愤。

而他是他愤怒的根源。

索尔的视线越过托里亚的发顶,望向空白的天花板。破碎的片段在脑海中闪回,他尝试伸手抓住,只看到晶莹沙砾从指缝中流淌而下。

他尝到血液的腥甜。温热的液体从唇边滚落,被他的舌尖卷走。

托里亚开始吻他。轻柔的、细碎的、干净的亲吻落在他身上。他几乎无法呼吸,却并非因为被强暴的痛苦,而是——他恍然间意识到——

他爱他。

这情感并非爱情,更与性无关。托里亚并非真的对他抱有肉欲,他此刻所求的不过是用身体的链接确认他们仍属于彼此。

如果不是托里亚不愿伤害他,他背后的床褥此刻应当成为红龙的餐盘——正如他在某一瞬间想要对托里亚做的那样。

他似乎回到了那间涂满鲜血与碎肉的房屋,血液与死亡的气味灌满他的口鼻。他看到怪物捧起至亲的血肉,将之塞入口中,非人的面庞上流露出餍足的表情。

那怪物并非赫尔塔的女儿,残破的身躯亦非他死去的友人。

那怪物——是一头红龙。

索尔突然想要干呕。他的喉结剧烈地滚动,唾液混着血液溢出口腔。久未进食的胃袋空空如也,倾倒不出任何残渣。

在此之前,他从未为此感到庆幸:成为凡人是他,而非托里亚。他当然相信他的意志力不会让他犯下吞吃血亲的罪行,但——如果他没有成为凡人,他要如何保证自己不会真的背负上无可挽回的罪孽?

他的挣扎似乎让托里亚产生了误解。托里亚将他抱起,他的后背抵上冰凉的墙壁。索尔恍然回神,血色从眼前褪去,他再度看到托里亚的面容——他自己的面容。

托里亚放开了他的手腕。索尔喘息着,紧紧拥抱他的救主。

拯救我吧,托里亚。

罪人向圣徒哀声祷告。

像过去的每一次那样,拯救我吧。

suary:他本以为这只是一场再普通不过的噩梦。

索尔·马德兰睁开双眼。

潮湿的风迎面吹来。他站在大本钟顶,下方是流动的泰晤士河。

这只是再普通不过的伦敦夜景。没有燃烧的火焰,没有倾天的水幕,城市还未入睡,灯火点亮低垂的暮色。他手上仍戴着那双皮革手套,身上穿着的也并非那廉价的外套,而是他更熟悉的漆黑风衣。

托里亚知道自己在做梦。他时常做梦,自从与索尔分开后,幻觉与梦境交替着压迫他的神经。视野边缘浮动的色块发出轻响,“啵”,水泡破裂似的消散了。

他走近钟塔边沿。河面倒映着夜幕,其上没有半颗星子。深渊的污泥吞噬了目所可及的一切光亮,背后传来巨大的推力,接着便是失重。

托里亚坠下钟塔。

在彻底坠落之前,伴随着违抗重力扭动脊骨的刺耳声响,他瞳孔中映出一双暮紫的眼眸——那眸中仅有淡漠的神色。黑发紫眼的年轻人立于钟塔之上,维持着伸手的动作,唇角却上翘着,风衣翻飞。

耳边似乎又响起女孩的疑问之语:

只是注视了他一段时间的话,为什么你想要为他复仇?

你为何那样自然地将他拢入羽翼之下?

托里亚说不出话。喉咙中充斥着过度呼吸的腥锈味,鲜血从口腔蔓延而上,将他的视野一并染成猩红。

你迟到了,局长。叶槭流说。

你再一次迟到了。

你总是迟到一步。

坠落。无止境的坠落。失重感包裹着他,无光的黑暗包裹着他。他任由自己坠入深渊,非人的肢体互相纠缠的水声灌满他的耳道,他知道无数眼球、瞳孔色彩各异的无数眼球正在虚空之中凝视着他,目光的刀剑几乎将他钉死在被告席之上。那幻象、那无数尸体拼接堆叠的赤红或漆黑的幻象蠕动着“站”上原告席,无数男女老少的声音谱成一支奇诡的合唱:

索尔·马德兰。

索尔·马德兰。

你做出过太多错事。

每一座墓碑都是你的罪状,你拯救不了任何人。

他无可辩驳。尖刺抵住他的咽喉,他呼出满口血腥。公正无私的法官站在被告席上,双手缚满荆棘,竭力敲下法槌——索尔·马德兰有罪。

潮水没过他的躯体,抓着他的皮肤攀附而上。这场似乎永无止境的坠落终于迎来尾声,身下的却并非泰晤士河冰冷的河水,而是——深不见底的黑潮。

数不尽的手臂环绕住他,像是将他托举,又似欲将他彻底扯入泥潭。他干渴的喉中溢满腥苦的血液,熔岩一般浓稠沉重的液体顺着每一寸伤疤深深刺入,灌满他的躯体。

又一双手从潮水中伸出。那湿滑、柔软、修长的手臂从背后环住他的身躯,像疯人院中捆缚病人的束缚带,牢固得不容挣脱。粘稠的肢体在他身上游走,滑腻湿热地舐过每一寸皮肤。

直到此时,托里亚才发觉——他坠入的并非痛苦之潮,而是柔软黏腻的情欲漩涡。

他发不出任何声音。触肢一样的粘稠潮水死死扼住他的咽喉,随之而来的窒息感吞没一切。一双人类的手掌将他的身体全然打开,托里亚几乎以为手掌的主人将要取出他的血肉。超过承受阈值的快感强行灌入惯于禁欲的躯壳,他的意识被迫远去,视野被空茫的空白填充。滚烫的物事楔入体内,潮水轻柔地捧住他的面颊,灌入他的口鼻。在这可怖的侵犯之下,身体只能簌簌发抖,被无数次推向欲望的顶峰。

无止境的高潮在他眼前蒙上近乎实质的白雾。陌生的情欲之火烧灼他的皮肉。施与者的身影模糊不清,甚至让人困惑于——这场肉欲的酷刑真的存在行刑之人吗?

在又一次高潮中,他无力承受似的仰起脖颈。细碎的声音越过禁锢吐出口腔,接着便是再一声、又一声,放荡得与巴黎红灯区的娼妓无异。身上雾似的人形俯下身,唇瓣贴上他不住滚动的喉结。囫囵的轻笑在他耳边轻声回响,熟悉的声音勾勒出几个熟悉的音节:

“局长。”

那人如是称呼他。

雾气被骤然炸开的白光驱散。托里亚睁大双眼。他终于看清了那张脸——那张俊美而略显冷淡的年轻的脸。黑发紫眸的青年伏在他身上,唇边勾着矜持的笑意。

“……叶槭流?”

尖锐的嗡鸣替代水声灌进耳道。

不。

……不。

他居然、他竟然、他怎会……

他怎会对这个年轻人抱有这样肮脏下流的幻想?

托里亚骤然惊醒,不受控制地发出阵阵呛咳。胸腔在过度呼吸下剧烈抽痛,他艰难地试图平复呼吸,倏然被近乎尖锐的快感击中,电流直直刺入颅脑。

呼吸的节奏再度被打乱,只是这次口中吐出的却是靡乱的呻吟。他尚未清醒的大脑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正在被侵犯。

然而一旦发出呻吟,想要再度保持体面的沉默便是难事。身上之人的长发晃动着蹭过他的面颊,托里亚艰难地寻回几分理性,涣散的双眼逐渐聚焦。他终于认出了这正对他施以酷刑的暴徒,瞳中燃起火焰,干涩的喉咙中挤出那个名字:“怀特·克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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