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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4

 

这是林绰言入院第一次离开套房。

院地b他想像中的大,因为大,浮尘也显得静谧。

三栋两层楼高的矩形建筑间有座喷泉,喷泉中央立着孔雀雕像,北侧是运动场,一座篮球场,一座多功能球场,隔一排树还能见红沙形成的雾霾,源自罕见的旧式红土c场。

游乐场占据东侧空地,hse溜滑梯挤着三两个孩子,沙坑在竹林步道旁,摇马的手把断裂,被封锁线围起,一名穿灰se病服的男人蹲於一旁修缮。

几个小孩在拌嘴,内容大概是谁cha队溜滑梯或谁踢坏谁的城堡,国小时林绰言总是挑无人的时候坐上那些游乐器材,踩入掺枯叶的沙,他不知道原来小孩会为了这些事吵架。

合作社位於c栋地下室,锺焕生坐轮椅的缘故,他们搭电梯。

合作社的模样和林绰言想像的迥异,相较常出现在校园中的合作社,那更像超市或卖场。有生鲜蔬果,家庭用具,烹调区,及几个用餐桌椅。院民在白光里穿梭,手里拿着画笑脸的蛋包饭、红酱义大利面,摆动交错的蓝条纹成了浪淘。林绰言想起儿时他把母亲买回家的鱼重新放入水里,它的尾鳍又猛地跳动两下,复生的那半刹,拍sh他的袖子。

「去点餐,我找位子坐。什锦炒面很难吃,不要点。」

钟焕生对林绰言颐指气使,推轮椅往座位区移动。几名院民聊天经过,阻挡他的去路,他直直冲撞,那群人惊吓让开,闷声瞪视,但锺焕生毫不在意,自顾自又去撞下一群人。

林绰言藏在食品架後皱眉,不妙,自己似乎和显眼的人扯上关系,他最怕这种事发生。这人年纪八成不大吧,除了声音早熟得不谐和,说话和处事都残留小孩子的蛮横。林绰言拿两盘卤菜,仿效其他人向柜台的矮小婆婆点餐,婆婆对他笑,递上牛r0u炒饭时从後方冰箱取出一杯红茶。

「新来的齁?多送你一杯红茶。」

婆婆眼亮眉翘,银发裁到耳上,耳垂有对银质四叶草耳坠,也穿病人服,布料皱而se淡,似乎已穿好一阵子。

林绰言点头和她道谢,闻着沙茶香气,拣一个离锺焕生最远的位置坐,左侧座位是两个nv人,其中一名nv人大概中年,t型微胖,口里说着一名叫「恩琪」nv孩的事,听那呼唤的口吻,似乎是她的nv儿。另一名较清瘦的nv人则二十五、六岁,褐se头发用细发带紥成包头,静静听。

林绰言没有多打量,偷看陌生人容易不小心和他们对上眼,他怕。

但轮椅再度粗鲁地撞过众人,来到他对面,替他招眼。

「你为什麽坐这里?我要和你说话,帮你占位了。」

林绰言低头扒饭,佯装不识,忘记嘴破尚未痊癒,汤匙滑疼溃烂处,连忙摀嘴,避免把食物吐出。

钟焕生被忽略,也不太介意,从轮椅手把上的袋子拿出另一盒甜点,甜甜圈,巧克力口味。

「所以你要和我一起逃跑吗?」毫不拖泥带水切入正题。

林绰言y吞下嘴里的饭,言语含糊:「什麽?」

「背我逃出病院。」公共场合,锺焕生没有压低音量。「c栋後面有一面墙b较矮,拿东西垫的话,可以爬。我本来能自己逃的,但他们半年前把我的腿砍了,又都si掉了,没人帮我,我每天都制造出一堆乾枯的东西。」锺焕生说这话时,声音颤抖。

林绰言保持沉默,将x1管刺穿饮料薄。他听不太懂锺焕生的话,谁把他的腿砍了?谁si掉了?乾枯的东西又是什麽?唯一懂的只有锺焕生想从这里逃跑。

他想起前往合作社的路上,每两柱子便贴有一张白底红字的告示。

请勿擅自离院,违者将面临严厉惩处。

逃跑不是违规吗?

「你在这里住很久了?」思索一阵,林绰言挤出一些话。

「七年。」

林绰言停止吃饭,连咀嚼都终止。

「你说七年前住过一次吗?」

「没有,从七年住到现在。」

「为什麽住这麽久?」

「因为所有人都是一伙的,我一跑,他们马上就能抓到我。」

「不是,我是说,好了不能出去吗?」

「没有好了这种事。」锺焕生静静地看他。「会从这里出去的只有烧过的骨灰。」

林绰言想继续追问,锺焕生忽然推轮椅离开,回过头,有个男人在点心区上架新口味的甜甜圈。

舀一勺炒饭,冰冰的,但林绰言浑身发热,不知是不是又开始发烧。

一道声音入耳。

「先生,那个人有点偏激,你不要太相信他的话,他的腿是骨髓炎截肢的。和他讲话很不舒服对不对?任x、自以为是又目中无人。」

左侧走道,一名外貌大概三十多岁,不瘦不胖、身高普通、留着一头卷发的男人不知何时来到他身旁,弯腰和他说话。嗓音温和顺耳,如一条拉开来微观查看也毫无瑕疵的软线。

林绰言低着头搅动炒饭,恍神。「你在这里住多久了?」抬头问那男人,他好久没有如此果断地和一个人搭话。

获得毫不相关的回应,那人一愣。「七年,我和刚刚和你说话的那人一起进来的,我们是大学同学。」每个初次听闻他们是同学的人都说他胡说,毕竟那活在自己年岁的家伙,外貌竟也奇异地保真,他想这位初来乍到的先生也会有相同反应。

林绰言却只是慢而虚地问:「你知道自己什麽时候能出去吗?」

男子四目与林绰言相交,看见对方眼眸深处的盼望,那里住着一个他所祈求的答案。

他懂了什麽。

「新朋友,我和你说。」卷发男子蹲至林绰言身旁,「你可能一开始会很不习惯,但是住久了,这里也是个不错的地方。你要调适好心情……」

话至一半,男子猝然前扑,左手反sx想支撑身t,却压在林绰言的炒饭盘边角上,整盘饭翻倒,淋林绰言一身。

「你走开,不要碰我的小黑。」锺焕生手拿草莓甜甜圈,用轮椅频频撞卷发男子。「没有灵魂的人,没资格和小黑说教!」

「阿焕,霖文,要打架离开合作社!」柜台婆婆从排队人群探出头,喊声嘹亮。

锺焕生却依然故我动粗。轮子卡到椅脚,暂时无法行动,卷发男子吃力爬起,但马上又被他撞倒。

满身饭粒的林绰言结束失神,错愕盯着眼前的突发状况。00上衣的饭粒,因为衣服带得多,他始终没有拿出衣柜的病服穿,穿的是黑set恤,和冠泽一起买的。

「……我叫林绰言。」不是他的小黑。小小声说。

「小黑没有要和你们一样,他会和我一起逃跑。」锺焕生停止攻击,sisi瞪着卷发男子,压根没理会林绰言的澄清。

「想住禁闭室可以直接搬进去,不用拖别人下水。」卷发男子站稳,ch0u起一张卫生纸擦袖子,擦完後将垃圾紧攥掌心。

合作社中的人群停止动作围观,林绰言也成为人群焦点。

「忱哥!忱哥!快来,他们又要吵起来了。」几个人在喊。

「他不在,刚刚去修摇马了。」

「我去找他。」一名十多岁的男孩搁下手上的餐,奔出合作社。

「霖文平常脾气满好的,怎麽这麽容易被锺焕生激怒?」人们交头接耳。

林绰言偷瞄四周,眼光密密麻麻,随意的、新奇的、揣度的,有些人在看争执的两人,有些人则偷看第一次露面的他。

他t肤冒汗,那是试图驱热的生理机制,不过或许是身t在烧,汗ye使他愈加闷热。努力於空气中寻觅得以躲藏视线的夹缝,但所有缝隙的後方都有另一道目光,如胶,渗入砖块间隙,砌成密不透风的墙。

只好看向锺焕生,但那刚扰乱平静的人,不知从何时开始,什麽事也没发生过似的吃起他的甜点。不再理睬卷发男子,转而看向林绰言,「小黑,我不想在这里了,你吃完了我们回房间。」

「锺焕生……」卷发男子紧握拳头,神情无大波,但肌r0u细微地ch0u,如一只透明水蛭在上头滑动,踢着和蜘蛛网一样薄的涟漪,随时可能踢破介面。

左侧座位的年轻nv人蓦地起身,将手放在卷发男子的肩膀上。

「傅霖文,不需要吵赢他,走就好了。」

傅霖文回过头,延绵、无法动摇的眼神正向着他,撮起他每个独自生闷气却徒劳的时刻……他拳头开始松动,慢慢,变回可以再包容其他东西的掌心,nv人才松手。「回座位吧。」

林绰言猛地起立,匆匆将身上的饭拍回盘中并丢弃,快步离弃身後的乱事。

锺焕生见状,甜甜圈咬在嘴里,c控轮椅追赶。「小黑,你做什麽?走好快。」

林绰言没停下,一路奔驰到连接三栋楼的水泥地和草皮上,yan光微温,自动洒水器送出的水缓速蒸发。

交织的愤意、朝他聚拢的目光,以及年轻nv人那沾黏着他诡异印象的嗓音:「你看,牠在流血。」、「不需要吵赢他,走就好了。」

追着他,追着慌张的他。

还有跑最快、他最想甩开、锺焕生的那句话──

会从这里出去的只有烧过的骨灰。

不知名的手又开始拧他的肌r0u,企图拧出血、拧出组织、拧出他一片又一片崩碎的细胞,脑袋也用杵在捣,他觉得螺旋菌即将吞掉他。

身边经过男孩和灰病服的男人,林绰言没看见,一心一意想回房。

「新来的先生,他们还在吵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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