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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语

 

“原来荒尾同学还会摄影啊。”

狛枝同学来回翻看那几张拍立得成片。

“啊,之前学过一点。”

“太谦虚了。连我这条不成器的青虫都能拍成这样,完全是职业水准嘛。”

我当然知道自己可以被归为“会拍照”的那一类人。之前没少接些相关的兼职,姑且也到了能用专业技能挣钱的地步,还说不会就显得有些虚伪了。

即使如此,也依旧与超高校级相去甚远,更没有好到用个破拍立得随手抓拍都能化朽木为神奇的地步。

成片的效果好,主要是被拍的人比较上镜。

“你还是对自己的外表有一点最基础的认识比较好……”

狛枝同学笑着说:“真是难为情啊,居然被荒尾同学恭维相貌什么的。虽然不是我这种令人反胃的垃圾废物该说的台词……这样有点像是约会了呢。”

在我看来更像是人像约拍就是了。我们所处的位置也确实是这个用途的收费摄影点。

累死累活打工仔和池面游客,光是外表就已经像两个世界的人了,对话也奇形怪状的,这叫哪门子约会。这家伙是不是只要在场人数等于两个人、地点是电视剧里常见的约会圣地就会自动如此联想啊。来游乐园之前,他也在短信里说过“像是亲子职场参观日的活动一样”。

话说,狛枝同学的脑子里存在着名为友人的概念吗?

不是家人就是情侣,他社交常识怕别是从狗血里学来的吧?要不就是肥皂电视剧?

狛枝同学和我一人捧着一杯冷饮离了园,在夜幕下并肩走着。

“荒尾同学有花粉症吗?”

他没头没脑地问。

“没有倒是没有,毕竟还在花店打过工……”

“那,是喜欢花、收到会开心的那一派,还是讨厌的那一派?”

“会开心吧,大概。——为什么突然想起问这个?”

“荒尾同学又邀请我过来玩、又给我送气球、又给我拍得那么上镜,还陪我玩旋转木马,”狛枝同学作思考状,“作为回礼,我想给你买束花,也不知道合不合适……”

……他社交常识还真是从肥皂剧里学来的。

一般人真能想出为表感激、顺路给同伴买束花这种绝活吗。若非赶巧附近有一家为了配合游乐园时间、闭店比较晚的花店,这个奇想直接就泡汤了。

我说:“送礼最关键的一环,就是收礼人事先不知道会收到什么吧?”

“唔……说得是呢。可能要辛苦荒尾同学在店门外面等我一会儿了。”

“不,我不是那个意思……”

“还是说,刚才那个其实是推辞?尽管收到花会快乐,倘若赠送的人是我这条垃圾虫,美丽的鲜花也会遭到牵连、变得面目可憎……?”

过了最忙碌的母亲节,从六月一直到八月都没什么盛大的节日,鲜花也很难储存,也就是人们常说的淡季。毕竟不缺人,我已经有一段时间没去过花店了。这方面恐怕已经开始生疏了。

话是这么说。

“即便不跟在旁边、亲眼看你下单,你会送什么我也已经心里有数了。无非就是翻一翻手册,然后挑出雪花莲、白色银莲花啊、山月桂啊、大丁草啊,诸如此类的花语跟‘希望’沾边的花卉,挨个看一圈吧。很遗憾,上述品种均为春季或秋季开花,本月不在花期,所以最后大概会选……繁星花吧?”

“虽然大概猜到了,但还是保险起见问一句:繁星花的花语是?”

我即答:“‘心愿’‘博爱’和‘希望成真’。”

“果然啊。解像度好高,听起来确实是我会做的事……”

“过奖,做服务业最重要的就是预判嘛。”

“那如果是荒尾同学你来送,会怎么选?”

“是送给你,还是送给我自己?”

“虽然不是我的本意,既然机会难得,那就问问看吧:如果要买花送给我,荒尾同学会挑什么呢?”

“桔梗?因为花语是‘高贵’‘恶意’和‘特异的才能’……”

“啊哈,好像被挖苦了……用花语都能挖苦人,真不愧是荒尾同学!”

“因为时间点很尴尬啊。换我从一开始就不会送花,更不会挑在七月末来选。”

“不分花期,只看花语来送呢?”

“那就是娜丽花吧?”

狛枝同学露出相当困惑的表情。

我友情提示:“没听过吗?还有个别名叫钻石百合,这个说法或许知名度高一点?”

“听说过是听说过,好像是在哪个电视剧里……花语也有一点印象……嗯呜呜……但是荒尾同学怎么可能会……应该是我记错了……”

那就是记得了。

“为了哄客人掏钱,我记这些有的没的东西下了很大一番功夫。当时我就很中意娜丽花。因为得名于希腊神话中只能在水下生活的海仙女们,所以花语非常好记。‘华美’‘忍耐’‘幸福的回忆’,还有——”

谢谢你从无数件玩偶服中一眼就找到我,即使那只是你幸运的特性的缘故。所以。

我从袖中变出早就用游乐园海报折好的纸花,笑着说:

“——期待与你再次相会。”

狛枝同学掏出钱包,非常认真地看着我。

“……多少钱?”

“啊?”

“你们游乐园的年卡,多少钱?”

“说实话,我也记不得了……不对,别掏钱啊,就算你买了我也没好处啊?”

“竟然连提成也没有吗?啊啊、好可怜的荒尾同学……如果你不被评为年度最佳员工,我一定会对贵司绝望透顶的。”

“都兼职了,评选年度最佳员工跟我有什么关系……等下,你该不会以为我刚才是在推销吧?”

他神情愕然:“咦?不是吗?但是花是用海报折出来的……”

我人都下班了,怎么可能还惦记着和他推销。真想不通那得是什么样的黑心企业。

何况,哪里有这么迂回的广告方式啊?

“手边只有海报,就地取材嘛,没办法。平时我都是拿吸管折的,给你用海报已经是超规格了。”

“用吸管也能折得出来吗?”

“只能折玫瑰。别的可能也能行,反正我不会。”

狛枝同学沉默了一会儿,又说:“刚才,只要你开口让我办卡,无论多少钱,就算要倾家荡产,我也绝对会办的。……不管荒尾同学怎么想,我果然还是觉得你有成为超高校级的魔术师的潜质。”

我怎么听这个描述,感觉自己不像魔术师,倒像个瞄准空巢老年人的缺德诈骗犯一样?

“因为我给你变了一朵免费海报折出来的破纸花?金钱观念出bug了吧?”

“因为荒尾同学对我说期待和我下次见面。——不是为了钱,没人会想再见到我这样的扫把星不是吗?”

我一时不知道该不该安慰他。

毕竟交谈的对象可是那个电波系的狛枝同学,不能以常理推之。

无论以怎样的话题起头,都有百分之五十的几率拐到希望真棒、赞美希望,另外五十的几率变成黑深残、猎奇、问题发言。听他说个人悲惨遭遇集倒没什么,最可怕的是狛枝同学会以相当冷静的口吻讲出来。仿佛在说着太阳东升西落的世界之公理似的,不容置喙的、陈述的语气。

路灯下,狛枝同学稍稍弓起身子,仿佛很痛苦、又仿佛很幸福地紧紧抱住手臂,自虐地笑起来:

“啊哈哈,很奇怪吧?尽管嘲笑我、辱骂我这条垃圾虫的自以为是也没关系!但是那个瞬间——荒尾同学想必是用了相当高明的骗术吧——我竟然觉得你是真心的!实在是太棒了、太了不起了,荒尾同学!我活着一定就是为了见证这样的希望啊!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呐,再对我说一次吧?为了再一次见证你的希望,让我再一次相信你吧!”

从来没人和他真心说过这种话吗,真的假的。

我知道那些惦记他巨额遗产的远房塑料亲戚肯定恨不得他死了得了……至少追求者什么的会说的吧?长着这么一张好脸,不可能没人喜欢啊。真情告白全都被当作是奉承的话就有点可怜了……

“又让狛枝同学失望了。我倒是有意骗你,只可惜我是个三流魔术师,只会变花、变硬币、变扑克牌,不会骗人感情。”

别人对我说还想再见面的时候,我是怎么想的来着?

临场的客套话也好,真心话也罢,听到类似的话语,好像只会觉得虚无。我讨厌被比较。不是独一份的感情,不是独属于荒尾有纱一个人的东西——就算期待与我碰面,如果更想见到的另有其人,如果我只是无数个备选品之中更被中意的一个,这份心情也就没有意义了。

与我无底洞般的承认欲求比起来,狛枝同学这点要求顿时显得可怜可爱起来。

不管是不是误解成才能的伟力,仅仅因为听到随便一个人说一声期待见面就会变得这样雀跃……啊啊,我也想这么轻易就被满足啊。

“……也就是说?”

“虽然很不甘心,但是我并没有那种便利的魔术。你没想错,刚才的话确实是真心的。”

在狛枝同学再次掏出钱包胡言乱语之前,我及时地把他按住了。

“……荒尾同学?”

我差点被苏打水呛到:“狛枝同学?”

狛枝同学笑容满面:“竟然在同一家影院遇到什么的,我果然很走运呢!”

“为什么你会出现在这里啊?这里和你家不是两个方向吗?”

“在便利店抽奖,正好抽中了这里的票。本来还觉得有点绕远,特意过来一趟真是太好了。”

我给他泼冷水:“我是上一场的,已经看完了。”

“好遗憾,和荒尾同学看同一场的话,就可以听你锐评了……”

“看电影还要和同行的人锐评?我在狛枝同学心里就是这种印象?”

“说错了吗?”

“……那倒没有。”

“这就是与荒尾同学偶遇的幸运的代价吗,明明是同一家影院、同一部电影,却正好岔开场次……真是、没有比这更不幸的了!”

“也不至于说到这个份儿上,至少你还没有被剧透过凶手是谁……”

“其实我更看重刺激的杀人事件,还有充满希望的大家齐心协力推理解谜的过程;至于凶手是谁、因为什么动机而杀人反倒没所谓呢。——啊、莫非荒尾同学是比较在意剧透的类型?”

“是的,在意到会起杀心的那种。虽然到现在还没人对我剧透过,但我为了以防万一,已经充分学习过连环杀人、毁尸灭迹而不被发现的技术,只待实践了。……为什么你听了这种话开始流口水啊,狛枝凪斗同学?”

狛枝同学完全不顾还有检票入场这回事,找了个没人的犄角旮旯,神采飞扬、眉飞色舞地扯着我说了一大堆。

从我获取到的有限信息中,可以确定一件事,那就是狛枝同学……果然脑子病得不轻。

简单地说,狛枝同学对“能打破一潭死水的单调日常”的凶杀事件有着奇妙的、堪称病态的兴趣。虽然我也不知道他这动辄重大安全事故,又动辄摇到特等奖的生活哪里单调、又哪里需要由戏剧性的冲突来打破了。

话虽如此,他对虐杀之类的行为并不感冒;

比起杀人的纯体力活,更愿意让自己的脑力经受考验;

好不容易无事活到高中,为了一点小爱好把自己搭进去未免不值;

最重要的是,世界上已经有这么多惨剧,只因为自己扭曲的执念,就多制造出一起杀人案来,实在是道义上说不过去。

我总觉得他把这四者的顺序说反了,但既然本人是这么说的,我只好如实转述。

所以,他更愿意成为那个见证者。

不管是加害者的希望,还是受害者的希望,他只要一想到二者较量的场面,就会浑身颤抖、兴奋不已。

而同样是犯案,知根知底的高中同班同学,很明显就比不知道哪里冒出来的精英社会人要好说话一些;而什么歪门邪道都能学得飞快的荒尾有纱,很明显也比只会抡斧头、开电锯的嗜血连环杀手可能性更多、来得更有看头。

“——总之呢,我一定会尽我所能地帮你;所以,即使失手杀了人,或者是正在计划杀人,也完全可以毫无心理负担地来找我商量哦。”

我就说他适合去写推理吧。

再不让他写两本书妄想一下,他真要变成愉快犯了。

“狛枝同学,我说点不合适的话可以吗?”

他脸上浮现出难以看穿的微笑,说道:“啊啊、当然了。”

“……好想给你一拳。”

“咦?为什么?被荒尾同学揍,我是没所谓啦……不过,听到这种台词,一般不应该是感动吗?”

“说了这么多,本质上,狛枝同学不就是在盼望着我早点被剧透吗?”

“要是如此措辞也没错啦。但多出一个杀了人也会站在你这边的伙伴,表现得开心一些嘛,呐?”

“我倒是想开心,可你这个伙伴……不太靠谱啊。”

“荒尾同学怎么会这么想?真失礼,共犯可是这个世界上最牢固的关系呢。”

“那是在两个人都只想活命、无暇他顾的前提下吧。如果面对的是……嗯,比方说是哪个希望之峰的学员,你马上就会临阵倒戈了。比起让两个人顺利逃脱的平庸展开,你肯定更愿意看到对面克服千难万险、侦破你精心设计的障眼法、让你目睹更加美妙、耀眼的希望吧?”

“这个是没法否认呢……因为、要是涉及到才能,情况根本就全变了吧?区区我这条一无是处的垃圾蛀虫布置的谜题都解不开,自然也就不配被称为出色的超高校级;反过来说,对面的才能货真价实,那我当然也就只能认命地让故事变得更精彩、成为庞大的希望的一枚小小的垫脚石了。不止是我,千载难逢的机会,荒尾同学难道就甘心放过吗?你对超高校级的执念也不输给我吧?”

他认为我有成为天才的潜力,把我当成未来的准希望之峰本科生,这也就罢了;从考虑到与对方同台竞技的那一刻起,这家伙对自己的定位就完全暴露出来了。

狛枝同学……比起他自贬的话语中表现出的,似乎要稍微高傲一些。

头脑正常的反派才不会等主人公集结力量放元气弹。换我的话,其实更想在对方发挥才能之前直接解决掉,永绝后患。

“你真的很喜欢这种赢了盆满钵满、输了一无所有的豪赌啊……”

“在你看来是这样的吗?唔……是呢。也许是因为我相信自己的幸运吧。”

这样说着,狛枝同学把手插在兜里,闲庭信步地走掉了。

那副悠哉游哉的样子实在让人怀疑。

我后来发信息问他:[狛枝同学,你赶上了吗?]

他回复说:[居然担心我的观影体验,你还真是好心啊,荒尾同学。不用那么担心我也没关系,因为我很走运啊。那一场电影由于设备故障延迟了十几分钟放映。到场的时候,我正好赶上,一点也没有漏掉呢!]

[与之对应的不幸是?]

[前排的观众从头到尾都在剧透。明明设计得这么缜密……哈哈,稍微有点理解荒尾同学的心情了……]

游乐园炎热的午后。

狛枝同学问:“荒尾同学这几天遇到什么事情了吗?”

啊,对了。说起来,我之前是给他发过一条消息,说让他这两天都别来游乐园了。

没头没尾的,也没说理由,换作是我收到,可能也会在意吧。

“病假。每次脱下玩偶服就立刻往有冷气的地方跑,好像遭报应了。”

“我就说那样对身体不好嘛,荒尾同学总是不听。那你这么快又回来工作,没关系吗?”

“没关系啊,今天和别人换班了,只用坐在鬼屋里收钱。……狛枝同学对花火大会有兴趣吗?”

“欸?为什么突然这么问?”

“我有点想去。没抢到票,早早地去占位置也有点那个,所以我就想,正好最近穿玩偶服也越来越受罪了,要不要干脆换个兼职算了。”

“……啊、我都忘了,我好像几个月前是抽到一张花火大会的门票来着!”

真是旱的旱死、涝的涝死。

我无语:“这种事还能忘掉的吗?”

他置若罔闻,笑着说:“这样你就不用去提前占座了,真是太好了呢,荒尾同学。”

“怎么说得跟和你没关系一样……啊、因为是单人票吗?”

“那倒不是,印象里最多可以四个人一起去来着。——咦?莫非,荒尾同学,你愿意和我这种毫无希望的恶劣愚蠢不可回收垃圾杂碎无能人类一起去看吗?”

是我的错觉,还是他的自贬越来越长了啊?

这不会是他表示喜悦的方式吧?

“果然还是很意外啊。我一直以为荒尾同学不是会喜欢参加这种活动的人。”

花火大会本身,我确实无可无不可。

比起和一群人挤在一起、在美好的夏夜里尽情喂蚊子,惬意地窝在家里、看别人拍出的视频,体验似乎还更胜一筹。可是,付费票抽奖没抽中自己就会很不甘心、产生非得到不可的执念,也是人之常情才对。

……这种烦恼,狛枝同学肯定理解不了就是了。

我说:“这是我这边的台词吧。你明明抽到却不打算去,我才觉得意外呢。”

印象里,他不是应该很喜欢漂亮的事物来着吗?

善恶观和地球人不同也就算了,这一点我没比他好到哪去,就不五十步笑百步了——狛枝同学该不会连美丑观也异于常人吧?毕竟是我上辈子打的游戏,剧情早就含糊不清了,但《沙o之歌》的主角肯定不姓狛枝啊?

“怎么说呢……”

狛枝同学欲言又止。

我盲猜道:“花火大会鱼龙混杂,还有大量爆炸物,你运气一旦掉链子会很危险?”

“虽然那也是一部分原因……如果我说,我每次都能顺手抽到栈敷席,所以根本没放在心上的话,会被荒尾同学骂吗?”

说实话,会。

“……因为要蹭你的票,所以先饶了你这一次好了。”

当天会合的时候,对面肉眼可见地松了口气:

“太好了,赌对了,看来幸运之神还是眷顾我的……我还在想,万一荒尾同学穿了浴衣过来的话,我是不是也应该去现租一套……”

哪怕是那个强运加持的狛枝同学,赌我会穿着便服和凉鞋过来,似乎也下了很大的决心。

他未必喜欢穿浴衣这件事,我倒是多多少少猜到了。毕竟是会在米饭和面包之间坚定地选择面包的人。

真不知道为什么他会搞得这么忐忑。就算拿不定主意,事先发条短信问我不就结了?

“我穿什么都无所谓吧。退一万步说,咱们就假设我是铁血浴衣派好了——你觉得我会坚持说穿浴衣木屐才是正统的夏日祭风物诗,所以作为同行者的狛枝同学也必须要穿吗?”

“但是,要是荒尾同学精心准备半天,我却穿着短袖外套赴约,又感觉会非常失礼的样子。”

“真到那种时候,我应该没功夫研究你失不失礼的问题了。因为浴衣超级不方便啊。又热、又厚重,还不好行动,稍微动作幅度大一点就会出问题;那种事,我在玩偶服里早就体验得足够多了,好不容易来参加祭典总得放松一下。木屐和草鞋也是,该说是穿起来很有危机感吗……”

“啊哈,我也很不擅长呢。对荒尾同学来说,这无非是一种权衡过的时尚选择,你穿不穿浴衣一定都赏心悦目吧;但我这样低劣的鼻涕虫,即使钻进漂亮的浴衣里也只会让旁观者倒胃口而已。要是闹了笑话,被你看到浴衣乱掉之类的丑态,就更是无地自容了。”

不,他明明长着一张池面脸,却还毫无自觉地花式自贬,才比较让人火大……

不知是本身就小鸟胃,还是因热意而失去食欲,比起炒面、炸鸡块、乌贼烧一类热腾腾的摊床小吃,狛枝同学似乎更中意刨冰。

我重复着中奖、送路人、中奖、送路人的循环,他就老老实实地一边看一边吃。捏着勺型吸管的手被灯照出高饱和度的橘红色,好像下一秒就要烧起来、与杯中的炼乳冰沙一起融解了。

“飞镖、套环什么的,我想还算是魔术的范畴内,可是荒尾同学就连射击也这么厉害。啊啊、你身上的希望真是熠熠生辉啊——”

我语言中枢一时腾不出来,简短地说:“专门练过。”

“我就只会捞金鱼呢。一点技术含量也没有。”

我没走脑子,继续敷衍:“那很好啊。避开尾鳍很难学的。”

“哈哈,荒尾同学太高估我了啦,不是那种。那种进阶技巧我一窍不通。不知为何,只有我拿的纸网总也破不了,经常被摊主怀疑是作弊,真是倒霉……”

我接过特奖的巨大兔子玩偶,塞给旁边眼馋了好久的小孩。

狛枝同学说:“荒尾同学每次拿到奖品之后,立马就会转手送出去呢。”

“奖品都这么大只,全都留在我自己家里,那我本人还住不住了。”

他吞吞吐吐地说:“那个……我家虽然也不算豪华,但是……”

我听懂了:“你也想要?”

“不要误解,我绝对没有向荒尾同学讨东西的意思哦?因为,那是更有价值的人类才有资格做的事情,对吧?我这种还不如扔到处理厂回收掉的垃圾,向你索要好不容易得来的战利品,那种事,就算是再厚脸皮、再不知羞耻也要有个限度……我只不过是,普通地考虑了一下,有点困惑而已……”

“我以为你有洁癖,不喜欢这些来着?你想要早说嘛。还有什么感兴趣的,你指哪我打哪。快点,再不抓紧就赶不上花火了。”

“……咦?”

狛枝同学抱着他自己挑的小狗玩偶,立在奖池前面,一边犹豫着。

没有点进去,但也扫到一篇关于穿搭的文章,题目是“要在那个人眼里比花火还要美丽”。当时我漫不经心地滑过去,想着,真是陈词滥调的修辞,正如没有比花更美的人,这世上怎么可能会有人比花火更好看啊。

那个想法如今正化作回旋镖,迎面向我袭来。

蝉鸣。星空。欢呼声。

冰镇苏打水气泡上浮的轻响。

和官网读到的描述相符,“如维苏威火山喷发一般”、令人应接不暇的炫目烟花。

然后,是被焰火照亮的狛枝同学。

他察觉到我的视线,转过头来笑着看我。

苍白的侧脸、轻飘飘的白发,全都覆在一层强光中,有种汞灯的质感。

好像在哪本里读到的、梦幻的场景。

倘若这个瞬间也和天上的花火一样,是人造之物——倘若这个瞬间会作为哪部漫画的特写、轻的插图、文字游戏的cg出现,我也不觉得奇怪。

“狛枝同学,我问你。假设要把这个世界写成故事,你觉得谁有望成为主人公呢?”

“这个嘛……荒尾同学是怎么想的?”

“我一定不是,但我觉得你是。”

“我?那种事怎么可能。别取笑我了,一定要说的话,荒尾同学简直完美符合条件——”

“你的幸运体质才是完美符合条件吧?天生倒霉、喝凉水塞牙的角色,某一天因为太倒霉遇到超现实事件、进入一个全新的世界……之类的。你哪天真的被卷进什么怪奇事件也说不好呢?”

“区区我这样的无能垃圾虫,凭着运气成为主人公什么的……那种有悖于常理的书,就算写出来也没观众买账,会在库房里发霉的……”

“狛枝同学要小心一点,不要被大卡车撞、不要走进奇怪的店、不要说奇怪的人的坏话、也不要跟着会说话的怀表白兔跳进兔子洞哦?”

纵使这段关系会在一年之后破灭,纵使他会像那天一样对我露出轻蔑的神色,只要我们还同样渴望着才能,就是伙伴。

我注定无法成为勇者,那么狛枝同学也不要当,和我一起做一辈子的村民a吧。不要相信佛陀垂下的蜘蛛丝,和我一起维持着庸人的状态、在地狱血池中把皮肤泡到浸渍、糜烂吧。

唯独、唯独不要成为主角。

不然,此前的一切都会变成笑谈。

今夜和同班同学共同度过的时光也好,曾经深信某个人才能的他自己也罢,全部都会变成一笔带过的前情提要。

注视着高空花火的尾声,我说出没有任何人会在意的、无聊的微弱心音:“如果狛枝同学成为主角的话,我也许……会有点寂寞。”

狛枝同学手里的刨冰啪一声砸在桌子上。

“呐,荒尾同学,刚才的应该不是我的幻听吧……?”

“比起那个,刨冰!别光看着了快点收拾!”

虽然我眼疾手快救了一手,首当其冲的狛枝同学还是遭殃了。还好他把玩偶收起来了,否则恐怕也要一并搭进去。

半融不融的冰水从脸上滴滴答答地流到衣襟里。

我这个旁观者都直皱眉头。而当事人的狛枝同学似乎是觉得无所谓,连擦也不擦一下,只顾着笑。无法遏制似的、整个身体都在颤抖的那种笑法。

“身上到处都是,你……没问题吗?”

“啊,稍微等下哦,”他偏头舔了舔小臂内侧的草莓果酱,“这样就行了吧?”

“毫无意义地变得更脏了而已。普通来说,会想到用舌头舔的吗?放着干净毛巾不用,你洁癖不会是编出来的吧?”

“呐,马上就要世界末日了,那种小事怎样都好吧?”

“狛枝同学,你……吃刨冰吃伤脑子了?”

“被荒尾同学进行爱的告白的幸运,接下来会降临的除了天启降临、宇宙坍塌那种级别的不幸,还能有什么?”

急促起伏的胸膛、因兴奋而潮红的面颊、摇晃的灰色瞳孔。

他皮肤又薄又白皙,毛细血管明显,所以脸上一旦泛起血色,比刨冰里的色素还要显眼。

他无意识地张开手臂。

仿佛在布道。

仿佛在迎接什么比自身更巨大、更宏伟的存在。

“——啊哈、太棒了,我果然是这个世界上最幸运的人!在绚烂的焰火中迎来终末什么的,比我预想中的死法要好一万倍啊!啊哈哈哈、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不幸事件的前提是先遇到好事吧。

大体上,我刚才说的话哪里有让他感到幸运的要素了?

“我只是见不得你过得好而已,你哪只耳朵听成爱的告白的……”

事到如今说这种话有点迟了,但狛枝同学还真是对家人和情侣之外的人际关系毫无概念啊。

“因为,对方是荒尾同学啊?永远在寻求肯定、永远在迁就其他人的那个自我献身的荒尾同学,竟然唯独想让我不幸——所谓的爱、不就是这种特别对待吗?呐,这不已经是超高纯度的爱了吗?光是想到这之后会遭到怎样的厄运,我就要浑身战栗、毛骨悚然、快要吐出来了!”

“等下、先说好,这不是爱,是你对爱的定义有问题,所以什么厄运都不会发生的,千万别在这里吐啊!——人类卫生史上有个跨时代的伟大发明,叫作厕所的,请问您听说过吗?如果实在撑不住,这里还有塑料袋,你先对付一下……”

“啊哈哈、不用那么着急也没关系。我知道、我知道的啦,收到爱的告白那种话当然是在开玩笑了。毕竟对面是我这种人,不可能会真心这么想吧?”

“不光是金钱观念,你的幽默感也哪里出bug了吧……”

“有吗?——不过,我认为你的措辞也有一部分责任呢。对方不见了就会寂寞什么的,太容易让人误解了。就算是我,刚听到的时候也难免吓了一跳……听到的人是我真是太好了呢,荒尾同学?”

虽然有很多想吐槽的地方……算了。

和狛枝同学计较那么多干什么,他情绪稳定、不会随便吐在地上就好。

狛枝同学笑眯眯地说下去:“纵然我是污染环境的厚脸皮垃圾杂碎尺蠖,至少还有基本的自知之明,所以绝不会自恋到以为充满希望的荒尾同学对我心怀依恋。——可是,不管是出于什么感情,荒尾同学对我的态度是异常的,这一点你能反驳我吗?”

我实话实说:“也没有到只想让你一个人不幸的程度啊。虽然这么说不太好,让我产生这种想法的人还挺多的……”

“但不会当面说出来吧?”

“……确实不会。”

狛枝同学盼望的末日天启终究没有到来。

暑假结束了。

狛枝同学捏着手里的签,和我打招呼:“好巧,我们又是同桌呢,荒尾同学!”

我抬头看了他一眼,又收回目光,闷闷不乐:

“不想看见穿校服的狛枝同学啊……”

“让我这样肮脏、丑陋的垃圾蠕虫污染到荒尾同学的眼睛,真是抱歉呢?可以的话,我也想穿得更符合荒尾同学的喜好,可惜校规不允许……”

“我只是不想让暑假结束而已。拜托你用正常一点的说法,现在这样显得我像个变态。”

“真是意外,对于放假期间也总在打工的你来说,上学不应该是难得的休息时间吗?原来荒尾同学也会普通地产生厌学情绪啊?”

“为什么说得好像刚认识我一样。是个人就会厌学吧。狛枝同学……不是这样的吗?”

他该不会是以上课为乐的那种人吧?

洁癖人设都要打上一个问号了,难保学业上就没有矫饰的部分。骗我说自己不复习、天天去图书馆借推理,其实那是为自己满满一书柜教辅材料打的掩护?看似家里蹲,实际上在刻苦用功、试图惊艳所有人?呜哇……

“毕竟能每天都见到荒尾同学,还能看到你上课偷偷练习魔术的英姿,我倒是觉得不坏……”

“偷偷练习和英姿这两个词……从本质上就是冲突的吧?”

同学们在班会上经过一番热烈商讨,心满意足地得出结论:说到学园文化祭,果然还是要反串咖啡厅。

……虽然我也不知道这里有什么好“果然”的。同样的句式似乎也可以无缝套用在“鬼屋”“摆摊”“舞台剧”上面。

而且这年头的中学生真就没有点新鲜花活了吗,怎么每年都是从这么几个烂大街主题里选啊?…这不会是二刺猿世界的宿命吧?

在这场班会上投票通过的,还有另一项重大决策:由荒尾有纱同学站在咖啡厅门口当招牌,也就是所谓的看板位。

总感觉狛枝同学鼓掌鼓得特别欢乐,应该不是我的错觉。

让我来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发传单、拉人之类的兼职,我平时倒真没少做,和其他人比起来堪称是职业水准。

但是。

“为什么没人选狛枝同学啊?你来揽客不是比我有看头多了?”

别是因为大家都和他不熟、不好意思投吧?

“荒尾同学还真是外行。我认为现在这样才是最明智的选择呢?哪怕是尚不能理解希望的美妙之处的同学们,也一定会被充满希望的你吸引过来的。——当然,我也想帮上大家的忙,可惜区区我这条无能的蠕虫又没有人望,又总是说错话,还笨手笨脚、没有拿得出手的才能,只会令潜在的客人退避三舍、起到反效果啦。”

我嘀咕:“花瓶……”

“说我花瓶的意思也就是说,以荒尾同学的审美,我长得还算能看,对吧?我一无是处、一事无成、只会碍手碍脚毕竟是不争的事实,就算你的本意是在挖苦我,能听到这种话,我也完全不觉得难过,反而开心得不得了呢!”

我严谨地更正:“话很多的花瓶……”

“下课了,差不多该起来了哦!喂——听得到我说话吗——?”

我迷迷瞪瞪地抬眼瞄了一下。

映入眼帘的是一片模糊的雪色。头发的轮廓如放射状的火焰一般。

很好,老师不在。警报解除。

我抹了把脸,接着睡。

“欸、被无视了?已读不回?唔……会不会是没听清楚啊……对了,好像直接叫名字比较容易被人耳捕捉到,我来试试看好了:荒尾同学、荒尾同学、荒尾同学、荒尾同学荒尾同学荒尾同学荒尾同学荒尾同学……”

虽然不是很明白,但这是有人在对我下咒吗。我耳边传来的咏唱莫非是某种咒文吗。

看来,那个人终于跨越逻辑推理的领域、迈向神秘学了。不对,他的幸运守恒定律好像本身就算是神秘学……要是能借助世界另一侧的力量,让我拿到不会输给任何人的才能就好了……

走来走去的足音。

“还是没反应啊,真头疼。折腾这么半天,再怎么说也该醒了吧。——事先说好,想用沉默战术赶走我是没用的哦?荒尾同学一直不理我,我就会一直继续说下去。你不嫌吵的话,我倒是没有意见。”

我挤出一句:“行行好,别喊了,下一堂课要开始了再叫我……”

叹气的声音。

“啊啊、看样子是睡迷糊了。……呐,荒尾同学,再不叫醒你的话,午休时间就要过去了,即使那样也没关系吗?”

我呆呆地坐起身子。

只要向四周看一眼,就能明白他所言非虚。

阳光从窗帘的缝隙中照下来。空气中漂浮着细小的尘埃。教室里很空,只剩下零星几个人在座位上吃饭聊天。无论怎么想都是正午时分。

……换言之,我把整个上午的课全都睡过去了。而且还生还了。

“竟然这都没被点名……真的假的啊……”

我还以为此类侥幸可能且仅可能会发生在狛枝同学身上呢……

“荒尾同学成绩也不差,平常上课时候表现得又很老实,所以难得在课堂上睡一觉,老师们也不想太为难你吧?”

我呛他:“很老实地埋头开小差?”

“至少不会发出什么声音,很安静嘛。——说起来,”狛枝同学笑着说,“荒尾同学及时睁开眼睛真是太好了。再不回应,我就要祭出最终手段了。”

“什么最终手段?扎个稻草人诅咒我?”

“你看,你书包里的那本,你好像才读到一半吧?所以我就想,要不要直接跳到最后一章、在你面前大声朗读一遍好了。——是个好主意吧?以荒尾同学的性格,就算死掉了、被埋进坟墓里了,听到这种话搞不好也能战胜死亡的绝望,怒发冲冠、破土而出、一把掐死我;区区上课的睡意,更是完全不在话下呢!”

“如果躺棺材里了都逃不过剧透,那我也太可怜了吧……这种阴招都想得出来,狛枝同学你还是人吗?”

“很神奇吧,就算是我这样的垃圾虫,从生物学的分类上说,姑且也算是人类呢!”

“荒尾同学昨天熬夜到几点?”

“没注意。因为花式切牌还挺好玩的,有点入迷了……”

“最近正好在换季,荒尾同学作息这么不规律,免疫力变弱了,说不定就又要请病假了哦。”

刚认识那段时间劝我放下游戏机、努力发展才能,不久前喋喋不休地催我起床,现在又让我早睡早起、注意身体……

狛枝同学、是不是已经变成我实质上的家长了……?

我看了一眼他那瘦弱的身板,又看了一眼他手里一如既往的便利店面包:

“我是不知道狛枝同学的作息如何,但你连饮食习惯都不规律,真亏你还好意思教训我啊……”

“我这种人的情况怎样都好,但是,一个人上学肯定无聊到令人绝望的程度。如果荒尾同学无论如何都要生病的话,到那个时候,干脆也一起传染给我嘛,呐——”

“呜哇……你的洁癖设定绝对也是骗人的吧……”

说是咖啡厅,其实也不过是个没人的教室而已。精心布置一番之后就不剩下多少位置了。

看人差不多又快要满了,我把扑克牌收好,又回去干活。

摆弄着从学校老师那边借来的咖啡机,我由衷感慨:“执事服还挺适合穿着表演魔术的,真是太好了。”

倘若之前主题定成了鬼屋,要我以惨叫为背景音乐、血淋淋地立在门口表演就有点不搭调了。鬼屋倒也用不着专门安排人揽客就是了。

“荒尾同学穿执事服又干练又帅气呢……怎么打扮都很时尚,真让人羡慕;反观我,穿什么都只会沦为笑柄而已……”

“什么意思,挖苦?”

是我耳朵的问题,还是这家伙说话听起来真的很像在嘲讽我?

顶着一张圣诞配色也能轻松驾驭的好脸,都在胡言乱语些什么东西啊?

也就是学园祭这种规模的小店没那些讲究,如果真去哪个正经的女仆概念咖啡厅应聘,狛枝同学光是收费双人拍立得的那份钱都可以一段时间吃喝不愁了吧?

“怎么会呢。就是因为很多客人一进来就直接指名,你才这么忙来忙去的不是吗?就算不相信我的判断,该不会荒尾同学要说,那些人从名册里挑到你也全都是偶然吧?”

“是我把人拐到店里来的,刚才还给他们签名了,他们当然认识我了……”

“咦?签名?什么时候?”

因为还要兼顾语言互动,我一点没敢给自己加难度,生怕双线程一不小心把cpu烧了;倘若有同行在场,恐怕一眼就能看出那都是些糊弄人的花架子。

而对魔术一窍不通的观众却认定我以后很可能会出人头地,兴致勃勃地向我索要签名。

说实话,我心知肚明这是不可能之事,所以并不感到荣幸,只觉得好笑。像是看到小孩子把水钻误当作是宝物一样,哭笑不得的心情。

“你回教室帮忙的时候。手边没有纸,就把扑克牌签了个字送出去了。——很莫名其妙吧?就算随波逐流地要了签名,那也只是张普通的纸牌,珍藏多少年也不会等来升值的机会;别说升值了,被名不见经传的路人甲开封使用之后还签了名,售价只会大跳水吧……更别提绝大多数人根本无意收藏,随手放在抽屉里,。

母亲的心跳声——即使是模拟出的录音,也能让婴儿回忆起在子宫中的安稳状态,起到稳定情绪乃至于镇痛的作用。也许这是我呱呱坠地以来的。

我拧开苏打水,咕咚咕咚几口喝掉小半瓶,望向天空。

狛枝同学只对他假想中的希望感兴趣。一切很快就会结束了。

以后再来回顾,他无非是在某个风和日丽的快晴天,鬼迷心窍地和同桌接了个吻而已。

但是,我久违地感到轻松。

不是我满足了什么条件,而恰恰是我没有做到,所以对我寄予厚望的狛枝同学想必会憎恶起作为赝品的我,连带着憎恶起我们之间共享的吻。

爱憎的哪一侧都没关系,那份感情一定是特别的、独属于我的东西吧。

“对待玩偶的方式就是对待恋人的方式——这个说法,狛枝同学听说过吗?诚然是毫无根据的民间传闻,倘若真能成立的话,对不值钱的奖品玩偶也轻拿轻放、小心保管的狛枝同学,搞不好意外地会是个温柔体贴的好男友呢。”

狛枝同学大骇:“把玩偶赢到手就立刻送出去的荒尾同学,果然是小恶魔!现在突然聊起这个,也就是说,交出第一次之后,我也要被送掉了吗?!”

“很遗憾,是正相反的话题流向。狛枝同学迄今为止没交过恋人,所以高于平均值的容貌、声音、头脑,还有对恋人或许存在着温柔的一面,这一切全部都浪费掉了,真是太好了。”

我没办法像社会期待着的那样喜欢某个人。

很可悲吧,才能是赝品,就连感情也是。想让对方变得更幸福,那种可怜可爱的、不会伤害任何人的恋心,我一点也没有。

想拖着他一起下地狱、想让一切惨淡地收场——我对狛枝同学怀有的感情,恐怕是这个世界上距离爱情最远的东西吧。

蒙尘的宝物和本身就不值钱的仿制品,如果不被任何人发现的话,我们就是同等的。

即使如此。

正因为如此。

我捧住他的脸,在他嘴唇上碰了一下,低声说:

“——谁也没有真正地爱过你,所以你愿意全盘接受我的恶意、将之命名为爱……真是太好了。今后也哪里都不要去,一生都和我一起止步不前吧。”

狛枝同学满脸通红:“……我愿意……”

“……你觉得我在说什么?”

“啊哈、荒尾同学在问什么呢?好奇怪,当然是求婚啊?”

“姑且先确认一下,你知道我们两个连恋爱关系都不是吧?”

“嗯,知道得很清楚哦!既然是你的请求,我死都不会和别人交往,”他神情恍惚地笑着,“相对地,荒尾同学也永远不要看向别人,呐,这样才是公平的吧?——然后,我们的戒指交换环节就完成了!”

在交换戒指之前,有没有人能先给我个外太空电波翻译器?

果然还是不习惯。

本以为多来几次也就见怪不怪了,但果然多少次都习惯不了。

“……又在和荒尾同学接吻了……嗯呼呼、好厉害,我们两个在交换体液呢……”

除了口腔,连听觉也被狛枝同学填满了。

从对方那边传来的、异常清晰的声音。破坏力之强,直让人想把耳朵堵住。

明明是以十指相扣的状态接吻,其他的部位哪里都没挨上,不知道为什么他还会喘得那么不健全。吻的间隙,台词也像是从奇怪的小薄本里扒拉出来的。听多了脑袋都要变成浆糊了。

“好了,可以了,”我紧急叫停,“今天中午的份就到此为止——”

“我知道区区不可回收垃圾的我没资格对你的行事说三道四,但是荒尾同学是不是未免也太老实了?翘课之类的提议你大概不会答应,我也明白啦,可是,就算我们多浪费一点时间,踩着线进教室,也不会遭报应的吧?”

我沉默了一下:“……亲太久了腿会软,可能来不及……”

“啊啊、真是的!荒尾同学到底是有意的还是无意的?为什么总是会说出这种话?”

他那个非全年龄向的喘法到底是有意的还是无意的,我才想问呢。

“狛枝同学,真的什么经验都没有吗……”

我百思不得其解。

只是亲吻就变成那个不堪入目的德行,如果是天生的,那也太不得了了。

难道说,这里是二刺猿的世界,所以我又大惊小怪了,奇怪台词和爱心喘才是人均标配?

“为什么这么问?之前也说过吧,我献上的可是货真价实的初吻哦?对于荒尾同学来说,不是这样的吗?嘿诶——那还真是第一次听说!呐,回答我,对方是怎样的人?你和那个人是怎样的关系?荒尾同学确实说过自己没交过恋人吧?所以是怎么回事?是和我一样的关系?难道说,是非合意的?”

“只靠一句话就脑补出这么多东西,狛枝同学你不去编真是可惜了……退一万步说,假设真有这么个人,你问出详情之后又要怎么办?”

“我们两个齐心协力把人解决掉、给荒尾同学出一口恶气,之类的?”

“……能别把杀人说得跟团建一样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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